《小老虎》取材于作者周天籁家乡徽州。故事讲述一个富户纨绔子弟，娇生惯养，好吃懒做，家庭遭土匪抢劫，父母弃世，主人公“小老虎”沦为乞丐，流浪社会，在照料他长大的使女桂英以身相许组成家庭后，日子才渐有起色，但好逸恶劳的“小老虎”又沉溺于赌博恶习，限于困境无法自拔。故事反应的是军阀混战时代江南农村的生活。

周天籁的儿童文学创作鼎盛期约在1935年前后，其原汁原味的沪语腔调和活灵活现的石库门情调在当时开辟了全新的笔致，

《小老虎》叙述一个余杭富家小孩误入歧途，酿成一幕人间悲剧的故事，在运用白描手法和俗言俚语的生动描写中赋予古时话本小说的气息，如同闲话隔壁邻居屋里的家常，或有含泪苦笑，又像苦笑里回味成长的沉重。民国时期甫一问世，便连印四版，至今仍有七八十岁的老读者对之念念不忘。

正文

在中华民国顶大的一个商埠也是各国人都有的一个码头叫做上海的，在上海这一块地皮里面，包括了无数无数路名，这许多路名叫包打听来打听也是打听不到，也决没有这个人自己承认跑出来说：

“我会知道，一口就说出。”

“那么有一条马牛狗鸡路在什么地方呢？”

“马牛狗鸡路在上海南市，关桥进去，老爷庙转弯，宋家祠堂隔壁，张公茂铁店走过去就是。”

“我早知道你是胡说八道，你说的那条路完全是马羊狗鸡路，中间相差一个羊字，老古话：‘失之毫厘，差了千里’，马牛狗鸡路恰恰和南市相反，它是在北市杨树浦靠左手笔直走，走过一条石桥，又走过一间公共厕所，如果肚皮里面要拉尿拉屙就在这里拉掉，因为再走过去没有公共厕所了。走过厕所当面前发现一座又高又尖的天主教堂，打从教堂门口再走，那角子上有爿炒面店的转弯就是马牛狗鸡路。”

现在且说在这条路上有一个外国人办的监牢，人家都称他外国牢监。外国牢监里边非常的大，总有几十亩地皮，他的屋造得极其结实，好像铜皮铁骨，如不开门，里边的人万万走不出，外边的人也万万走不进。他的名目叫牢监，自然里边关住的人全是犯法的人了。犯法的也叫犯人，大致在上海租界上做了不法的事；不法的事，名目很多，譬如，大者：强盗，杀人，放火，绑票；小者：偷贼，相打，扒手，除非逃得快不给巡捕捉住，否则已经捉到，就架送这外国牢监。可是当时犯了法，逃得快被你逃脱了，也有事后数日数月或者数年仍会把你捉住架到这里来的。因为在上海这地方像网一样四方围派下吃公事饭的人，有许多虽然穿了号衣，一看就明白他是专门捉不法的人，也有许多不穿号衣像普通人一样打扮，挤在一起大家客客气气和你搭朋友的，一旦你犯了法，实在你以为是不犯法而吃公事饭的人却认为犯法，就轻轻便便不费吹灰之力把你带了去了。像这样的事不要说在上海租界上时常发生，就是内地也是不以为奇的，要知道不是这样暗做，犯法的人更是弄不清，如果全是“明枪直剑”堂而皇之去捉，不但捉不到反弄出别的乱子来。这座外国牢监里面关住的犯人总有几万人马，每天分上午中午傍晚三个时间用老大黑的铁造的犯人汽车开送进来，每开来一次总有上百至少几十名。开来后放开车后一扇小铁门，由押车的印度巡捕一个一个点名，打好指印再分别关到一进一进的牢监里去。那个老大黑的铁造的犯人车，人一放，又摇摇摆摆，转弯摸角一进一进开出来，每开过一进门，这一进大铁门就立刻由一个兵用机关一揿，那扇大铁门就会徐徐关拢，待到第二进时，又另由一个外国兵把机关揿一下，那第二进的大铁门又徐徐放开，犯人车从从容容开过，恰恰开过那大铁门又闭拢来了。这样要经过三扇大铁门，也等于经过三个关口。

在这许多犯人中间，有一个不大不小不胖不瘦的犯人，他的名字就是本书的主人翁，叫小老虎。小老虎为什么关到这里来的呢，这一段老长的情节，完全在本书里交代明白，请你们耐住心读下去。作者是用着极诚的心来叙述这件社会一角的悲惨故事，用意所在却是很苦的。

一九三四年二月二日下午一时，天上飞着几块黑云，欲像下雨样子，一会黑云吹到东北角上去，射下淡淡而带黄的阳光，虽然有这一点淡黄的阳光，天还是阴暗得可怕，预料这点阳光也就要收回去。果然阳光没有了，洒下漾漾的毛毛雨，愈下愈浓，把路上没有张伞的行人下得满头满面满衣服都湿了。这个时候上海马牛狗鸡路上那个外国牢监门口站着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足有二百多人。这二百多人有的从老远老远赶来的，有的就在附近走来的。他们都是探望关在里边的犯人，男的探望他的妻子、亲眷、朋友，女的探望她的丈夫、儿子。他们各人有各人满肚皮心事，急急要看见他们亲人，但是探监的那扇小铁门，因为钟点没有到，还是紧紧的闭住，站在门外那二百多人，尽是受着风吹雨落，肚皮里是愤火光上天，但谁敢指着这扇铁门咆哮呢。所以每个人都静默无声，顶多叹一口气，这一口气真是怨尽怨绝的会跑到这里来。

毛毛雨愈洒愈浓，愈浓愈重，有点大雨了。这二百多人落得一塌糊涂，他们来时都没有张伞，想不到会有这场雨，大家怨骂着天。在这许多人中间有个穿蓝底白梅花短棉袄的女子，看上去约莫十八九岁，眉目清秀，态度大方，下面穿条黑色夹祷，布底鞋，头上梳一点短短的前留海。她的头发，衣服也都给雨打湿了。

这女子原来就是小老虎的妻子，名叫桂珍，是浙江长安落乡人。她今天也是来探望她丈夫的，她满脸愁容，挤在许多人中间尽是叹气。

一会小铁门开了，跑出一个穿西装的中国人和一个外国兵，站在门口伸着喉咙叫：

“女的先进来，女的先进来！”

女的先进去，男的一齐退到后面，有一个江北男人他没有听见这句话拼命挤到前面抢进去，恰恰走到门口，那个外国兵夹面孔挥他一记耳光，又把他一推，推到一丈多远，那江北男人弄得昏头昏脑，面孑L发白，吹一口气，心里想道：

“真真拉块妈妈的东西。吃你一记耳光？”

可是他也立刻就明白吃耳光的原因，是男的放在后面进去呢。

进去后那穿西装的中国人授给一块铁制的圆牌，牌上有号码，每人一块，凭这圆牌上号码依次进去探看，不得抢前抢后，这办法倒很公道的。

一会工夫这二百多人都进去了，铁门立刻就闭上。今天不再放人进来，任你什么办法也不放你进去，你哭倒铁门外，你死在铁门外，也不放你进去，所以只有老早就来站在门外等，决没有大开着铁门等你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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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写这本书的企图已有半年了，终以平日东奔西走，没有工夫动笔，直到今年二月书局和我板面孔了，使我无可再推托，于是发奋奔到常州一个落乡的小村上去开始工作。那里有个小房间又静，又有花格子的窗，窗外有河有小船有野景，沿河又有一排乳杨柳。只是那时正天寒地冻，室内生着炭火，还不足御寒，我耐苦一连住了四星期，又因墨水冻成冰块，手指红肿溃烂，所以时作时辍。但这书的完成，前后实只三星期，我以这样的仓卒成书，自知不满意处甚多，加之写完后又生了大病，在宝隆医院破肚皮，割盲肠，闹得生命几乎不保，以致打算把它修润一番的工夫也没有，而书局要紧出版，急急取去排印了。我想来想去真是放心不下，这样一厚本的书，事前既没有经过推敲，事后又没有从事修薤，例如第二章讲秦经理一节大可以不要，然而也没有删除，又如小老虎流落在外，也没有入骨的描写。这种种都是因我生病的误事。现在书是印成了，我曾把校样分送几位小朋友读，又托几个大人代为细阅，出于意外，据说是很满意。这评话实在与否，我不遑顾及，我欲做的工作总算做过了。

我现在没有因破肚而死，还可执笔，也许最近将来有满意的补偿读者。

天籁养病南翔思古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