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卖会的物品,由组织者从相关会员中征募而来。餐具和小型日用品都是盒装新品,并且质量高于一般居民区超市柜台的商品。因为很多家庭都有几样往来礼品的储备,有什么组织向自己发出这类征募呼吁时,就把这些库存拿出来。拿出像样的东西来,在热心的征募大妈面前也是一种体面。后来,我自己的孩子上幼儿园和小学、中学的时候,我也曾几次捐出没开封的礼品毛巾和套装香皂,等等。
价格的优惠程度,平均至少达到原价格的三分之一甚至十分之一。即使如此,有的人还是觉得贵。我认识的一个留学生家属,不太会说日语,只能说几个单字,看到想要的东西,明明上面贴着“300”“500”的价格标签,她还是拿在手里问“多少钱”。人家跟她解释,她硬装作不懂,就瞪直眼睛说“十日元、十日元”。以此方式,她把很多不是十日元的东西用十日元买到了手。检验“胜利成果”时,她常常提醒我说:“你买的都太贵,买那么高级的干吗?还能都带回去啊?”我有我的想法:这里的东西,已经把商品自身价格委屈到打了不知多少折扣,再讨价还价,实在有失对手里东西的尊重。
我的第一辆自行车,是一个民间中文班的学生亲自送到家里来的。那是一个热爱环境保护的普通公务员,后来辞职参加所在地的议员竞选.几年后,当选了该市市长。
家里最初用上的散热器和空调,分别是日本友人开车送来并安装调试好的。后来,家搬了一次又一次,房间越来越宽绰,东西书籍也越来越多。最初两次搬家,都是朋友租借卡车帮助搬运的。搬家时,身边认识的留学生同胞会集过来,一边干活儿一边说笑,跟过节一般。慢慢地,大家都成家就职,正式忙成了中年人,搬家之类的活就都委托给了搬家公司,安顿好之后,再请当年的“难兄难弟”们来新家喝乔迁喜酒。凑到一起,仍是要回忆一番捡垃圾、买便宜货“起家”的日子。有位朋友的妻子,多少年了,只要到我家一看见那一排大厚书,就要感叹着说那句说了多少遍的话:“我的妈呀!你家这些美术全集、文学大系啊!当时差点儿把我累背过气去!这玩意儿它怎么这么沉!”
来日半年之后,一个师弟赴日留学先到我家落脚。送他去坐赴东京的新干线时,他手里提着的收录机和电风扇,都是那次捡回来一直备在家里的。问他要不要时,他的眼睛放出异彩:“要啊!给我的?”告诉他这是捡来的,他兴奋得来不及说句谢谢,只是感慨日本人的败家奢侈。这位师弟,来日之前就有颇具影响力的专著出版,十年后,拿到学位归去就任于一国家研究机构。大学者当年拎着收录机、电风扇上新干线的风采,每每是我们聚会时调侃的话题。大家哈哈笑着,仿佛在回顾十分美好的旧时光。
买第一辆新汽车提车那天,正好是中国的农历大年初一。早上出门前,心情比过年还过年。换上彩色中式绸袄,一身过年的打扮。照相机录像机左披右挂。去途,他把着开了四年的二手车的方向盘,爱不释手,嘀咕说“这车贡献这么大,处理了还真心疼”。坐进自己的新车.开引擎,启动,出发走上回家的路。我用录像机对准刚刚出场的新车仪表,对准刚刚上市的车用导航仪,对准身边的人。“今天是正月初一,是中国的春节。我们在日本已经过了好几个年,今天这个年对于我们有特殊的重大意义。我们有了自己的新汽车……”即兴解说词说到这里,两个人突然都不知道再往下该说什么,胸中有什么东西涌动着,里面塞满理不成话语的感慨,感慨中有对自己的感谢和褒奖。
出国前两人都有百元左右的月收入,在同龄人中不算低。那时,计划经济的国策使人们丧失了,物欲要求,虽无多少阔绰优越感,却也从没觉得日子拮据手头紧迫。出来后才知道,生活空间是如此之大,人生中存在着这样大的可能性。
当初的勤俭治家,于我似乎成了一种癖好。到了买房子的时候,到电器店一次买下五台最新型的空调。看着那么大一堆箱子搬进自己家门,知道自己在岁月里积累的不是空虚。
P23-25
自序 当下光景
《日常日本》中的六七十篇文字,差不多都是二十年来在没有写文章的感觉中写下来的,写的是日常,写得更日常。但是,没有想到的是,这种天经地义般的日常光景,就在前不久,遭到一个“恐怖事件”的冲击,致使我的身心和生活乃至人生受到前所未有的触动。为此,这篇序文的草稿也不得不跟着我住了三次院。
其一(2015年4月30日)
华、桐两位学兄:
春天好!
在大家欣享黄金周春假的时候,我又来打扰你们了。
关于《日常日本》草稿,现将我在此间陆续看过一遍的六个文件及一个目录附上,“自序”请客后提交,我打算在自然状态下酝酿。
大阪今天的气温像初夏一样,北京应该也是春末的感觉了吧。但是我的体感不稳定,忽冷忽热,需要随身佩戴或发套、帽子、围巾、披肩、口罩、手巾、体温计……最近有一个新发现,没有特别不舒服的时候,选择出门行头掩饰病姿是一件有点愉快的事。
有件事觉得有必要与两位学兄说一下,是事实,也是个解释。2014年10月收到华兄帮助做出的编目,之后陆续打印,计划按目录顺序自己重新看看。但是,就从那时开始身体出现不适,去医院检查,一检再检,确诊为乳腺癌。好在程度尚可手术,上周末第二次住院一周后出院,目前在接受第二疗程化疗。顺利的话,结束总计十六次术前化疗之后,夏季手术,垒疗程大约为期一年半有余。我本人及家人已经在这四个多月的时间里接受并适应了这件事,尤其我个人,状态日益日常化。比如现在,刚刚上完下午的课,现在在学校写这个邮件,之后找个店吃饭,之后回家送车,之后坐电车去京都,明天有那边学校的课。行动移动照常,当作一个人在做环球旅行,只要没有撑不住的肌体痛苦,基本能做到不为头与发、乳与房的病症朱节所困扰。癌症也是百病之一,且治疗水准每天在进步。我为能在这里接受先进方便的治疗感到幸运,积极配合,一切尽可能自理。化学药物进入身体之后副反应明显,甚至导致意识涣散、精力不集中,等等,所以,平日里就拖拖拉拉的我,遇到一点非常事,便把自己这点活儿干得十分不漂亮。
其二(2015年6月3日)
桐兄:
问好。
5月25日及6月1日两封邮件均阅。谢谢桐兄对我身体状态的关心。没有及时复信是因为没有具体进展能够汇报而心虚,真的。难为桐兄把那么庞大的“絮集”看了又看,需要调整处不要拘泥于微调,请狠狠地“调”。
图片整理和序文都在进行中,我已经不好意思使用“争取尽快”这样的表述,但这个想法和心情的确是真实的。
经桐兄提及,听了佐田雅志的《生命的理由》,也许曾经听过,但是记忆模糊了,今天听另有感触。所谓生命的感性在阅历中不知不觉地充实。
下周一将接受倒数第二次化学治疗,今天是上次用药的第十八天,处于白血球降到最低的时段,但是自觉身体状态尚稳定.心想如果能在下次用药之前完成序文和图片整理最好,哪怕是草稿也好,因为用药后的相当一段时间基本形同废人,做不成什么事。目前状态是除了被贴上了一个诊断标签而服服帖帖接受治疗以外,一切尚好。勿念。
……
癌症患者越来越多,这几乎是全人类级别的现象。可是,无论怎么多,对于摊上的人和家庭来说,都是一个灾难,一个天大的事件,一场生命受到空前威胁的人生暴力袭击。无论对于谁来说,一旦遭遇上,就成了命中注定,无法躲开。可是,沮丧失落和悲观恐慌都只能使自己陷入越发无望无助的困境,勉强振作也不是谁都能轻易做到的。好在,与突发性心脑血管疾病相比,癌症尚有一抹温情,那就是即便晚期亦非大限三五天就来临。把它看成是必须要经历的,接受这个考验,就像接受命运赋予我健全的智商、肢体、亲友、儿女这些并非人人都有的恩典。凡是注定的.便是命数,唯有应然。应然了,也就从紧张状态解放出来,从容面对,使其日常化,从而在非常态中依旧可以体会到日常的趣味。如果说疗病过程中有什么收获,那就是让我认识到活着的最好状态就是每一天每一刻都在各自的日常里,只有日常才意味着安泰。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这里记录的内容如果对读者认识客观的日常性日本社会乃至日常之于人生的重要有所帮助,我会感到非常欣慰,那说明我以我的平常心诠释的“日常”,意味着正常和健康。
这篇本应该在去年底完成的“自序”,像一个一直提在手中怎么也放不下的包袱,里面包着这些日常,也包着半年多以来与病魔打交道的身心感受,既有惊心动魄,也有从容不迫;但是,碍于诸多症状导致的身体不适,一直无从着手理顺叠平,今天总算画上句号,尽管不够满意,也就这样吧。做完这件目前我心中最大的事,把家清理干净,花儿浇足了水,再完成一篇杂志的短文翻译,然后,就可以一心轻松地去住院了。三天以后,从手术室出来的那个我,将不再是癌患者,而是一个亲身经历过乳腺癌的康复者和见证者。
2015年7月31日于大阪家中
1989年10月2日,作者房雪霏在上海虹桥机场乘坐中国国际航空公司的班机飞离中国,在大阪伊丹机场着陆踏上日本。那一年恰好是日本新年号平成元年,今年(2016)是平成二十七年。《日常日本》就是对这二十七年间各种日常光景的随录。这个随录的随,既是随时随地的随,也是随兴随意的随。因为是不经意的,多是生活中亲历实事的具体描述,没有深层文化探究,可以说是一个侨居者眼中原生态旅居生活的文字图谱。话题比较宽泛,多止于表面的自然记叙,如同像素不够好的图片,浮光掠影,但照射的却都是真实景象。某一天的某个时辰,投射在眼前的一抹光影,在作者心里牵发起一丝涌动,便成为一段记录。
《日常日本》中的68篇文章是作者房雪霏旅日二十多年间陆续写成。这是一本很有特色的日本社会观察记,也包含了对华人在日本的生活和生存状态的记录和描述。文章内容有相当程度的新鲜感,是以往大量泛泛而谈的日本游记作品所无法相比的。作者的女性身份和中文系的出身,也使她更为生动、细腻、有趣地传达自己的敏锐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