陀思妥耶夫斯基是属于越老越值钱的作家，时间越久，人们对他的评价就越高。他对二十世纪以后的作家有着非常深远的影响。

高尔基认为在世界范围内也只有莎士比亚可以与之比肩，而爱因斯坦则说陀思妥耶夫斯基给予他的，比任何思想家都多。

《陀思妥耶夫斯基中短篇小说选》收入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处女作也是他的成名作《穷人》。《诚实的小偷》提出了苦恼俄罗斯数世纪之久的酗酒问题。《小英雄》是作家1849年因“彼特拉舍夫斯基案”，被囚于彼得保罗要塞时所作。这是作者最抒情的作品之一，色彩亮丽，笔触清新，充满诗情画意。而本选集收入的短篇《新年晚会与婚礼》、《小英雄》、《在基督身边过圣诞节的小男孩》、《农夫马列伊》和《百岁人瑞》，都可以说是“儿童故事”。

陀思妥耶夫斯基在世界文学史上是属于但丁、莎士比亚、歌德、巴尔扎克、托尔斯泰这一伟大行列的。他的中短篇小说和他的长篇巨著一样，都是世界文学宝库的珍宝。《陀思妥耶夫斯基中短篇小说选》的特色之一是收入《小英雄》、《新年晚会与婚礼》、《在基督身边过圣诞节的小男孩》、《农夫马列伊》、《认命的姑娘》等青少年题材的作品。这些作品大都描绘底层青少年悲惨的人生际遇，揭示他们的梦想与希望一步步被社会所蚕食、吞没的命运，而在他们身上瞬间所展现出的人性微光却通过作家的笔永远留存了下来。它们也是作家生前最为喜爱的作品。

《陀思妥耶夫斯基中短篇小说选》同时收入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成名作《穷人》。俄罗斯著名文学批评家别林斯基称赞这部作品发掘出了一个伟大而有才能的作家，并预言他会远远胜过果戈理。

《陀思妥耶夫斯基中短篇小说选》为当代著名俄语翻译家臧仲伦先生的全新译本。

穷人

诚实的小偷

新年晚会与婚礼

小英雄

在基督身边过圣诞节的小男孩

百岁人瑞

农夫马列伊

判决

认命的姑娘

哎呀，这些讲故事的人呀，让我说他们什么好呢！就不会写点什么有益的、愉快的、令人赏心悦目的东西，却把埋藏地下的人家的全部隐私都挖了出来！……我真想禁止他们写作！哎呀，这成何体统，读着读着，就不由得使人想入非非——于是种种胡说八道就会钻进你的脑海；真是的，就该禁止他们写作；真该把他们的信笔涂鸦彻底禁绝。

——弗·费·奥多耶夫斯基公爵①

我宝贵的瓦尔瓦拉·阿列克谢耶芙娜：

昨天我很幸福，非常幸福，幸福得不能再幸福了！您总算一生中有这么一回，倔强的姑娘，听了我的话。晚上，八点左右，我一觉醒来(您知道，好姑娘，我下班后喜欢睡它一两个小时)，我拿出蜡烛，铺开纸，削着鹅毛笔，无意中，猛地抬起眼睛——真的，我的心忽地猛跳起来！您终于明白我想要您干什么了，我的私心深处想要您干什么了！我看见您窗户上窗帘的一角撂了起来，搭在凤仙花的花盆上，就像那时候我曾经向您暗示过的那样；我立刻觉得，您那张小脸蛋也似乎在窗口闪了一下，似乎您也从您那小房间里在向我这边张望，似乎您当时也正在想我。我多么懊恼啊，我的亲爱的，我看不清您那张可爱的小脸蛋儿！曾几何时，我们也曾两眼明亮，看得一清二楚，好姑娘。人老啦，不中用啦，我的亲人！就拿现在说吧，总觉得老眼昏花；晚上稍许干了点活，抄写了点什么，第二天早上，两眼就变得通红，眼泪直流，甚至在外人面前都觉得不好意思似的。然而在我的想象中，您那微笑，我的小天使啊，您那善良的、和蔼可亲的笑容却在嫣然放光；于是我那心坎上便油然生出这样的感觉，就像那回我曾经亲吻过您一次那样，瓦莲卡①——您记得吗，我的小天使？您知道吗，我的亲爱的，我甚至觉得，您在那边还伸出一根手指威胁我？是这样吗，我的小淘气儿？请您务必在您的回信中比较详细地把这一切描写一番。

嗯，关于您那窗帘，我们想出来的这个主意，您以为怎样，瓦莲卡？太可爱了，不是吗？无论是我坐着工作，也无论是我躺下睡觉，也无论是我一觉醒来，我都知道您在那里想我，您记得我，而且您自己既健康又快乐。您放下窗帘——就意味着，再见啦，马卡尔·阿列克谢耶维奇，该睡觉啦！您掀起窗帘——就意味着，早安，马卡尔·阿列克谢耶维奇，您睡得怎么样，马卡尔·阿列克谢耶维奇？至于我，感谢造物主，我健康而且万事如意！您瞧，我的心肝，这主意想得多妙啊；信都不用写了！太妙啦，不是吗？要知道，这可是我想出来的呀！怎么样，办这些事我还有两手吧，瓦尔瓦拉·阿列克谢耶芙娜？

我要告诉您，我的好姑娘，瓦尔瓦拉·阿列克谢耶芙蓉娜，昨夜我睡得好极了，简直出人意料，因此我满意极了；虽然在新居里，因为刚搬家，总有点睡不着，总有什么东西觉得是这样，又不是这样！今天我起床时却神清气爽，像只矫健的雄鹰——开心极了！今天早上天气多好呀，我的好姑娘！我们这里窗户洞开；阳光普照，小鸟在啁啾，空气是那么清新，充满春天的芳香，整个大自然都复苏了——瞧，其他一切也春意盎然；一切都很好，真是满园春色。今天我甚至相当愉快地浮想联翩，我的幻想全与您有关，瓦莲卡。我把您比作天上的鸟儿，您之所以被创造出来，正是为了给人们以欢乐，为了使大自然更加多姿，更加妖娆。我又立刻想到，瓦莲卡，我们这些生活在烦恼和不安中的人，也真应该羡慕天上的鸟儿过的那种无忧无虑而又纯洁无瑕的幸福生活——唔，我想到的其他一切，也与此类似；也就是我净在做这种不着边际的比喻。我手头有一本书，其中写的也都与此相同，而且此情此景描写得非常详细。我之所以写这些，是因为人的幻想是各种各样的，好姑娘。比如说现在是春天，因此人的想法也总是非常愉快的、强烈的和稀奇古怪的，而种种幻想，温情脉脉的幻想，便油然而生；一切都染上了玫瑰色。正因为如此，我才写了这一切；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一切我都是从那本书里搬来的。其中，那位写家用诗也表达了同样的愿望，他写道：

为什么我不是小鸟，不是猛禽！

以及其他等等。其中还有各种各样的想法，得了，去它们的吧！瓦尔瓦拉·阿列克谢耶芙娜，今天早上您上哪啦？我还没收拾东西准备去上班呢，而您好却好似一只春天的小鸟从屋里飞了出来，开开心心地从院子里走了过去。瞧着您那模样，我心里多开心呀！哎呀，瓦莲卡，瓦莲卡！您不要悲伤；眼泪是浇不灭痛苦的；这我知道，我的好姑娘，这是我的切身体会。现在您平平安安，再说您的身体也稍许好点了！嗯，您那位费奥多拉怎么样？啊，她是一位多么善良的女人啊！瓦莲卡，您一定要写信告诉我，在那里您现在跟她过得怎么样，您是否对一切都感到满意？费奥多拉有点爱唠叨；对此，您千万别介意，瓦莲卡。随她去吧！她的心非常好。

我已经写信告诉过您我这里的捷列莎——她也是个心地善良而又可靠的女人。我一直十分担心我们的来往信件！这些信怎么互相传送呢？这时主把捷列莎派了来，这是我们的运气。她是个善良的、温顺的、不爱说话的女人。可是我们的女房东却是个狠心的女人。把她当块抹布似的使唤她，糟蹋她。

唉，我沦落到一个多糟糕的贫民窟啊，瓦尔瓦拉·阿列克谢耶芙娜！唉，这也算房子！您也知道，我以前离群索居：规规矩矩而又寂静无声；在我这里，常常，苍蝇飞过都能听见。可这里又吵又嚷，一片喧哗！您还不知道这一切在这里是怎么造成的。您可以大致想象一下，一条长长的楼道，漆黑一片而又肮里肮脏。楼道右边是一堵没门没窗的墙，左边则房门挨着房门，像家客栈，就这么一字儿排开。这些客房都是有人租赁的，每个客房有一间小屋；每间小屋住两个人，也有住三个人的。简直杂乱无章——活脱是一艘诺亚方舟①！不过话又说回来，似乎，人倒都是好人，都受过良好教育，都很有学问。有一名小官吏(他在某个文学部门工作)，是个博览群书的人：他常常谈荷马，谈布拉姆贝乌斯②，谈他们那里的形形色色的写家，什么都谈，真是个聪明人！这里还住着两名军官，成天价打牌。还住着一名海军准尉；一名英国老师。等一等，好姑娘，我要让您开开心；下封信里，我要把他们讽刺地描写一番，也就是说他们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我要十分详细地描写。我们的女房东是个小个子老太婆、邋邋遢遢——整天趿拉着鞋，穿着宽松的便衣走来走去，整天冲捷列莎嚷嚷。我住在厨房里，或者更准确地说，是这样的：这里，挨着厨房有一间小屋(必须告诉您，我们的厨房干净、明亮，而且非常好)，这小屋不大，非常简朴，是个小旮旯儿……

P1-3

“流动着的现实”既深且广

——从成名作《穷人》到作者最喜爱的儿童故事

臧仲伦

19世纪是俄罗斯文学的黄金时代，从普希金到契诃夫，群星灿烂，而陀思妥耶夫斯基和列夫·托尔斯泰，则是这个灿烂星空中的一对耀眼的双子星座。他们俩的天才，在世界文坛上，恐怕只有莎士比亚、但丁、歌德、李白、杜甫和苏轼能与之媲美。陀思妥耶夫斯基生于1821年，托尔斯泰生于1828年，两人相差七岁。可是西方世界知道俄国有屠格涅夫和托尔斯泰，却早于陀思妥耶夫斯基。陀思妥耶夫斯基是以他的代表作《罪与罚》享誉世界的。紧接着，他又以他的另外四部长篇小说《白痴》、《群魔》、《少年》和《卡拉马佐夫兄弟》，使全世界都惊愕地注视着这位苦役犯出身的伟大作家。进入20世纪以后，他在西方人的心目中愈来愈璀璨夺目，渐有超过托尔斯泰之势，并被西方现代派视为鼻祖。

托尔斯泰是最伟大和最纯粹的艺术家，陀思妥耶夫斯基则是伟大的艺术家中最伟大的思想家。托尔斯泰向我们展示的是广阔的现实生活画面和人物的“心灵辩证法”，既广且深。而陀思妥耶夫斯基挖掘的却是人的灵魂的深，在恶中见善，在善中见恶，在污秽中现出光辉。他描写的是“流动着的现实”，面向未来，面向永恒——既深且广。托尔斯泰写的是“现实和人”这一状态，而陀思妥耶夫斯基探索的却是人的奥秘，不但包括人的思想、感情，也包括人的潜意识、下意识，甚至无意识。

本选集不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主要作品。即使在他的中短篇小说中，有些也不是最主要的。我们只是面向浩瀚的大海，浅海拾珠，供广大读者赏鉴。

《穷人》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处女作，也是他的成名作，曾得到别林斯基和涅克拉索夫的高度评价和赞赏。涅克拉索夫甚至向别林斯基欢呼：“新的果戈理出现了！”别林斯基也十分欣赏《穷人》。他说：《穷人》发掘出一个大的、伟大的有才能的作家，它的作者会远远胜过果戈理。

《穷人》用书信体写成，因而可以最大限度地揭示人物的内心世界，它既继承了前人的传统(普希金的《驿站长》和果戈理的《外套》)，又发挥了自己的特色，更着重人物的心理刻画。

《诚实的小偷》提出了苦恼俄罗斯数世纪之久的酗酒问题。它是俄罗斯人贫困和走投无路的产物，但是它又反过来促使穷人更穷，更走投无路。在这篇小说中，我们可以看到陀思妥耶夫斯基脍炙人口的艺术特色——描写对话的卓越技巧和才能。他的作品没有大段的肖像描写和风景描写，而是在对话中叙述故事，交代情节，衬托出人物复杂的内心世界。

《小英雄》是作家1849年因“彼特拉舍夫斯基案”，被囚于彼得保罗要塞时所作。这是作者最抒情的作品之一，色彩亮丽，笔触清新，充满诗情画意。很难想象，它是作家在阴暗潮湿的牢狱里，生死未卜的情况下写成的。那时他才28岁。《小英雄》无论哪方面都足以与屠格涅夫的《初恋》媲美。须知，《初恋》作于1860年。《小英雄》作于1849年，早于《初恋》11年。

陀思妥耶夫斯基很喜欢孩子。他的最后一部巨著《卡拉马佐夫兄弟》第四部就开辟了整整一卷(第十卷)，描写作品主人公阿廖沙和孩子们。

而本选集收入的短篇《新年晚会与婚礼》、《小英雄》、《在基督身边过圣诞节的小男孩》、《农夫马列伊》和《百岁人瑞》，都可以说是“儿童故事”。他尤其喜爱那篇《在基督身边过圣诞节的小男孩》。这是他短篇中的一颗璀璨的明珠，艺术价值极高，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俄国写照。其艺术表现力，足以与安徒生的《卖火柴的小女孩》并列。据陀思妥耶夫斯基夫人回忆，这个短篇，从1879年复活节起，直到作家去世(1881年)，两年多的时间里，作家曾三次向孩子们朗诵这一短篇，受到孩子们的热烈欢迎。1885年这篇小说又以单行本的形式在彼得堡出版，到1901年，再版22次。这个不足五千字的短篇，几乎在世界各国都有译本。

《百岁人瑞》写的是真人真事。小说中那位年轻太太，就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夫人。这篇小说虽然短小，但含义深刻，体现了基督教的基本教义：爱他人和彼此相爱，在平凡中见出伟大，在平凡中体悟上帝对人的终极关怀，体悟永恒。

作者晚年很喜欢这篇小说，1883年曾与《在基督身边过圣诞节的小男孩》和《农夫马列伊》一起编成一本集子，在圣彼得堡出版。1885年，又与《农夫马列伊》一起出版单行本，至1900年，共五年，再版13次。

《判决》是个不足三千字的短篇，但却富含哲理，富有论战性。它使我们想起《卡拉马佐夫兄弟》中伊万的《离经叛道》，也使我们想起《白痴》中的伊波利特以及《群魔》中的基里洛夫。他们都准备自杀，而且都有一套他们自己的“自杀理论”，看似荒诞，实则寓意深刻。他们之所以判处自己死刑，就是因为人世间的残酷、不合理和苦难。

我曾为《白痴》中译本写过一篇序《说不尽的陀思妥耶夫斯基》。陀思妥耶夫斯基是说不尽的，我们只是掀起一角，略窥一斑。

2012年3月17日

于北大承泽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