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访谈文章而言,采访者水平的高低直接影响文章的质量。采访者需要有功力、有诚意,才能保证采访文章的连续性和可读性。《书在别处(精)》作者刘忆斯算得上一位功力深厚的采访者,他有智慧,博识而慎思,善辩且敏锐;有思想深度,不为时势左右;有正气,即使是逸闻旧事,也能写得大气,不强求猎奇,以标题党蒙骗读者,丑化受访者。再看他访谈的对象:董桥、李欧梵、金耀基、李敖、小思、南方朔、杨照,或白发飘飘,或文思飘飘,或长衫飘飘,均是扬名四海的高人。采访之时,作者有备而来,频频向各位高手抛出忽大忽小、或明或暗、亦正亦邪的问题。忽而短兵相接,忽而以退为进,忽而不厌其烦,忽而答非所问,有情似无情,无招胜有招,吞吐之间,气象万千,颇为精彩。一本访谈录,生生被作者演绎成一场高手如云的“华山论剑”。身为读者,自然不应错过这出难得一见的好戏!
《书在别处》收录了刘忆斯作为《晶报·深港书评》主编期间对文化名人访谈的整理稿。其中包括被评为香港书展“年度作家”的李欧梵、旅日作家李长声、香港中文大学校长金耀基、才华横溢的李敖……对话人物涵盖日本、香港、台湾三地,对话话题涉及哲学、文学、政治、教育、音乐等各个领域,包罗万象,锋芒内敛,睿智深藏。
序 俞晓群
序 胡洪侠
董桥:我不在乎别人用我来“急救章”
童元方:陈之藩有三种身份,科学家,文学家,工程师
金耀基:我不反对传统,但我批评传统;我不对未来抱有幻想,但我有一种期待
陈冠中:小说长着脚,可以走很远
李欧梵:今天的人应该多看小说,小说有助于脱离狭隘的心胸,维持开放的心灵
小思:我就是把香港写出来,让你慢慢知道它,然后慢慢去爱它
李敖:我想用余生去写以前没写过的东西
杨照:面对经典,要有一种“谦卑的假设”
李长声:日本,满足了我对中国古文化的想象
初安民:我希望通过文学把我们这个时代一个字一个字地印、刻出来
甘琦: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只有在中国和世界之间才有意义
林道群谈高伯雨:他没有得到时代慷慨的回赠
江勇振:每一代的人,都是在为上一代的人重新书写历史
周保松:政治哲学不在象牙塔,而在公共生活中
张铁志:我的《国际歌》是跟唐朝乐队学的
刘忆斯:我知道您会帮陈教授翻译材料,还会给他讲解古诗词,但在陈教授的创作上,您会施以影响吗?
童元方:我想我可能会影响他写的内容,但绝对不会影响他在文字上的创作。比如我正在看一本书,他通常都会“捣乱”,抢过去先看,等看完以后,他就会和我讨论这本书以及延伸的话题,而这些讨论可能就会激发他创作下一篇文章。另外,2002年我们结婚后,他的晚年非常开心,所以他的创作生命也延长了,像《散步》《思与花开》,都是他八十岁左右时写的,《思与花开》甚至是他所有书里篇幅最长的一本。
刘忆斯:我想知道作为一代散文大师的陈教授,最后一篇封笔之作是哪篇?
童元方:就是他为内地黄山书社版“陈之藩作品系列”写的那篇序,题目叫《萧规曹随与房谋杜断》。那篇文章是2009年4月写的,他口述,我执笔。当时他因为中风,口齿已经不太清楚了,只有我能听得懂他说的话,但你看那文字,当时八十四岁的他思维依然缜密、清晰。
电磁波就是“聚散无常,回旋不已”
刘忆斯:有一个经常被提及和研究的问题,就是“陈教授是科学家,怎么能写出这么好的散文”……
童元方:是的,这是一个在很多年里都很主流的评价,但我觉得这是一个误解,起码是一个很粗疏的说法。我们不要管陈教授是什么家,只是拿出文章来看,他当然是华文写作最好的作家之一,这里面不存在他是科学家还是文学家的前提。其实这些年来还有一个说法,就是“陈教授可以在文学与科学两个领域里自由跨越,很了不起”,我觉得这种说法也不准确。陈教授后期的两本书都是我做的校对,而他以前的书重新出版校对也是我。你知道,当校对就要很慢很仔细地看每一个字,这就成了一个“精读”的过程。当我许多年后重读他在1960年代只有三十多岁时写的《科学与诗》——“科学界的研究科学,与诗人踏雪寻梅的觅句差不太多”。我忽然有了和许多年前第一次读这篇文章不一样的感受,或者说是新的发现,我觉得他的这个比喻真的太绝妙了。
刘忆斯:但不可否认的是,陈教授的确是掌握着科学与文学两种语言来写作的。
童元方:我觉得他其实有三种身份:第一种是科学家,他是学物理的,数学也非常好,当他面对一个问题时,如果他想用科学的语言去想,出来的就是方程式;他的第二种身份是文学家,他的语言就是文字,同样遇到一个问题,他若从文学的语言去想,出来的就是文章;我觉得他的第三种身份是工程师,其实,他本来就是一位工程师嘛,所以他能用工程师的语言,去为说明一个问题而组织架构,让文章经营得更好。我觉得如果说他能在科学和文学两个领域里悠游自在,最主要是得益于这个工程师的身份. 刘忆斯:我很好奇在生活中,您与陈教授主要用哪种语言来交流?
童元方:我是学古典文学的,不懂用物理和数学的语言,也不能用物理和数学的思维去思考,所以他要是讲广义相对论,就不能用科学的语言跟我讲,讲了我也听不懂。在生活中,我们主要是用文学的语言来交流。不过,有时看到他文章中一些格局很大的比喻,我会吓坏了,觉得太妙了。比如陈教授跟我谈到发现电磁波的麦克斯韦(James Clerk Maxwell),他就不用方程式跟我说,因为他说了我也听不懂,但是当他用我能听得懂的文学的语言说完电磁波究竟是什么之后,当时我的眼泪就掉下来了,他只说了八个字:“聚散无常,回旋不已。”是啊,人间事不也只是这八个字嘛——聚散无常,回旋不已……
刘忆斯:您就始终无法进入陈教授科学的世界中吗?P30-33
多年来业界流传,中国有三大书评版,一日东方早报之《上海书评》,主持者是陆灏。二日新京报之《书评周刊》,主持者是萧三郎,继而是涂志刚。三日晶报之《深港书评》,主持人是谁呢?
晶报名字很帅气,三日成精,辉映两岸三地;它的主编也很帅气,胡洪侠,江湖上称大侠,名号极大,除了沪上毛尖敢碰虎须,其他的人都只有诺诺称是的份儿。《深港书评》就是他创意,定位极好,占了地利,占了资源,占了人气。出刊也与那两家大相径庭,我称它有三范儿:洋范儿、港范儿、台范儿,三者混搭,构成深圳独有的胡范儿——胡洪侠的胡。所以谈到三大评论周刊之《深港书评》,大侠以深圳商报《文化广场》起家,搞阅读推广成就卓然。这些年在集团与晶报占位,更是如日中天,一个太阳都不够,要众星捧月,炫目之下,那一众人物都很优秀。那么在大侠手下做《深港书评》主持的,会是谁呢?明知故问——刘忆斯。
忆斯是七。后,祖籍在东北,他却在山西长大。忆斯外貌:头大、胸阔、体壮;气质温和,甚至有些温柔,还貌似谦逊;谈话音调富于磁性,具有天生的亲和力。尤其是他那双眼睛,用东北话说,叫贼亮!他采访时,专注的眼神,让我时而想起当初央视的王志,还有曾经客串主持的陈丹青。
但这一切都是表面现象,忆斯最重要的气质是什么呢?我认为是骨子里的傲气。我喜欢这样的气质,尤其是年轻人,没有点傲气,何来自信心,何以立足于世间,何以抵御来自各方面的压力呢?记得我在辽宁教育出版社当社长时,曾经提出三点治社方针,一是淡化人际关系,二是杜绝把“能挣钱么”挂在嘴上,三是培养绅士风度。当时就有人问:“绅士是什么风度?”我回答:“我的理解是平等、平和与骄傲。”后来有领导对我说:“晓群,辽教社的人都让你教坏了,没大没小的,都敢跟领导争辩。”但我喜欢这样的氛围,所以我喜欢忆斯骨子里,那一丝丝隐含的傲气。
回到主题。我六年前来北京,后来与大侠交往甚密,进而得识忆斯,有五年了。为他写文章,与他聊天、解疑、喝酒、吃烤肉,可以回忆的事情真的不少。重要的印象是什么呢?
首先我想到,忆斯是一个孝子。中国男人的最高境界是什么?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我觉得,最有人情味的境界,是父慈子孝,此为做人的根本。前些年忆斯父亲病重,直到去世期间,他一直在深圳和西安两地跑来跑去。父亲去世后,他经常陪伴母亲。那一种真情流露,是装不出来的。尤其是我在微信上见到,他陪在父亲的病榻前,夜深人静,捧着一本书在读,还倾听父亲讲他过去读书故事,见到那景象,我确实要落。因为那样的事情我也经历过,家中的老人病了,我白天上班,晚上去医院陪护。每到深夜,我捧着一本书,在医院走廊中借着灯光阅读,耳朵还要倾听着病人的呼吸声。那时我三十几岁,工作压力大,家庭负担重,确实很累。但现在想起来,那种辛苦是人生最大的幸福,错过了那个时日,再想尽孝都不可能了, “子欲养而亲不待”,那是多么难过的心情啊!所以我想,忆斯的父亲一定是一位慈父,传承下来,他也是一位慈父。生活的美好,心地的善良,为人的坦诚,都在这里孕育。
其次我想到,忆斯是一个才子。读书多,读西书多,读怪书多。多到什么程度呢?有没有大侠读得多呢?没比过,但若读得不多,何以学经济的出身,获得大侠如此青睐呢?当然读书也不可盲目,其中也有智慧。忆斯的智慧表现在四个方面:博识、慎思、善辩、敏锐。单说敏锐一项,却是报人首要的功夫。忆斯敏锐的表现很丰富,在这里我也不一一述说,单说他为文章开列题目,实在是报界一绝。比如这一部《书在别处》,汇集他采访著名作家、学者的文章,其中一大特色,就是大标题、小标题起得真好,既点明主题,又吸引眼球,称得上高手所为。像李长声何以久居Et本,题日“满足了我对中国古文化的想象”;李欧梵对于中国的印象,题日“我心目里的中国就是唐朝”;董桥对于语言的感受,题日“普通话听起来‘很革命’”;李敖对于微博的评价,题日“微博有点像‘厕所文化~’。多好的题目啊,这其中融人多少人生智慧啊!忆斯正是这智慧的捕手,同时他自身的智慧、格调、眼光、好恶,一并融人其中。
我在晶报写过一些文章,有约稿,有投稿,有访谈,确实也领教过忆斯的才气。比如有几篇文章,都是忆斯帮助我改的题目:我为毛尖著作《我们不懂电影》写序《说毛尖》,他改为《让我“惊呆呆呆了”的毛尖》;我写法兰克福书展,题目叫《美因河畔谈中国出版》,他改为《美茵河畔的梧桐树叶第十次黄了》;我写深习,他起名《深圳真的这样有文化么?》。实言之,我确实很喜欢这样的改动,有灵气,有感觉,有时代感,还有旧报人的风度。
最后我觉得,忆斯还是一位有赤子之心的人。如今叫正能量,这个词有些俗气,借用一下,忆斯组织的版面,却是满满的正能量。他采访那么多大学者、当代优秀的知识分子,除了学术思想的探究,他更看重对人心灵的挖掘,不是在愚弄受访者,也不是在糊弄阅读者。说到记者采访,我曾经上过当,被人套出私下的观点,强行发表出去。但我相信,在忆斯身上,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即使是逸闻旧事,也要写得大气、正气,不强求猎奇、标题党,蒙骗读者,丑化受访者。还有把握政治话题,是忆斯的出众之处,他有思想深度,不为时势左右。当然,在这里我也看到胡洪侠的影子。办报纸副刊,这点功夫最重要,许多报纸靠这一点存活,许多报纸在这一点上死去。忆斯做得可能不是都好,但读《书在别处》,我觉得他有这个能力。
我阅读此书时,感到忆斯猎取的人物让人喜爱,并且他的采访有深度、有趣味、有个性,内容健康,与众不同,超乎想象的好看。通常我不大喜欢看采访文章,原因是文体断断续续,再有采访者的水平高低,往往会影响文章的质量。忆斯的采访言之有物,文章完整连续。所以我赞扬他的真诚与功力!这些年忆斯留下文字不少,这一册小书结集出版,可能只是一个开端。
2015年12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