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之〇
“‘裁员就和女巫审判一样。’有社员对我这么说过哦。”
前田贤治告诉妻子。看起来他像是在就工作发牢骚,但本质并非如此。前田贤治的工作——“推进裁员”,既是喝酒时的助兴节目,也是用以维持夫妻关系和谐愉快的话题之一。他们坐在客厅的桌边,一边看着晚间的电视节目,一边聊天小酌。妻子微微探过身,问:“什么是女巫审判?”
“看你眼睛发亮的样子……”前田苦笑着,但也能想象出自己此刻也双眼发亮。前田的眉毛很粗,眉间有着深深的皱纹,体格很健壮。或许是从年轻时就显得老成的外表颇有威慑力,仅仅是因为看不清远处的东西而眯起眼都会让人害怕得哆嗦。前田自己倒也一直觉得这是项优点。因为所谓人,往往会有意识地留意“看起来可怕的人的反应”,并因此选择行动。
“女巫审判是一场在中世纪的欧洲持续了几百年的祭典。”
“祭典?”
“无辜的人被处刑,不就是祭典吗?”
“女巫审判的目标是无辜的人吗?”
“你真的认为有女巫?”
“唔,虽然没这么觉得,但就算不是女巫,被选中的也该是坏人吧?”
“最早的契机好像是接生婆被怀疑。”
“接生婆?”
他正在现学现卖白天在会议室里和他争执“裁员就和女巫审判一样”的社员的那套理论。
中世纪时医学尚不发达,分娩时婴儿死亡的事例不在少数。很多时候就被认为是接生的人,也就是接生婆及助产士的责任。“接生婆是女巫,是她们吃了婴儿!”因为这种乱七八糟的理由,接生婆被谴责,最终还被惩罚。
“总而言之,”前田说,“是谁都行。”
如果农作物歉收或是遇到灾害,人们就会想要发泄由此而生的恐怖与焦虑。他们断定原因是女巫,并称某个人正是女巫,然后将之处刑。
“原来如此,就像是欲加之罪一样吧。”妻子说着,但从她的表情中看不到同情。不如说她和前田一样,正因为臆想未知的乐趣而愉快。“谁都可以是女巫。”
“据说还出版过分辨女巫的指南书。在十五世纪,有一本叫《制裁女巫的铁锤》的书。”
“这书名看起来就不太好卖。”
“不,在欧洲很畅销。作者似乎是位修道士。”
“那么,真的有分辨的方法吗?像是讨厌大蒜?”
“比方说,把一个人沉到水里,会浮起来的就是女巫。就像是这种吧。”
“一般人都会浮起来吧?” “是啊。只不过,被怀疑的人要是想证明自己不是女巫,被推落到水里时就不能浮起来。总之,只要不死就没法证明清白。整本书似乎全是这样的理论。只要不招认自己是女巫就要被拷问。如果承受不住拷问而承认自己是‘女巫’就会被处刑,但即使坚持不承认,最后也会被拷问而死。哪怕因为受不了而自杀,最终也会被说成‘女巫选择了自尽’。”
“也就是说,在被选中的那一刻,就已经结束了?”
“真是很恐怖啊。”前田嘴上虽这么说,内心深处却因想象而陶醉。只要想象自己痛斥完全清白的人是女巫并加以折磨,他就几乎能感受到战栗的快感。
“在那本指南上,还写了如何从容不迫地拷问,并使其痛苦无比的技巧。”
“从容不迫地?”
“因为拷问而杀死了对方就没有意义了。一般大众似乎都在期待公开处刑,如果过早地杀死了对方,那么被剥夺乐趣的民众就会勃然大怒,甚至会导致处刑人被处刑。”
裁员也是一样。不论被选中的社员如何诉求,最终不都只能离职吗?一旦被选中,就结束了——白天时,那个社员就是这么诉说的。
即使拼命留在了公司,最终还是要被欺负。遭受从精神到物质上的严苛惩罚。
“我什么时候欺负过人了?”前田皱起眉,对方明显露怯了,这个变化让前田心情愉快,“听着,女巫审判和裁员虽然像,但完全不同。”
“是吗?”
“女巫是凭空捏造的,裁员却有理由。被选中的社员都是因为‘让其离职会对公司更有利’才被选中的。”
“社员的能力与素质并没有太大的差别。”(P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