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是梦幻的写意
《少年文艺》伴随我升人中学。在整个童年时期,想想还是马尔兹留给我的印象最深,如果再让我想一位作家的话,那就是我国的任大霖.我也是在《少年文艺》上看到他的小说之后,买到了当时他所有能够买到的小说集和散文集,让我难忘的是他写的《打赌》和《渡口》。现在想想,《打赌》和《渡口》同《马戏团来到镇上》一样,弥漫着的都是那样一丝淡淡的忧郁。文学最初留给我的印象,不是那个时代流行的峨冠博带的赞美诗,也不是后来我看到的小布尔乔亚或自诩进入中产阶级的假贵族的自我感觉良好。它显得有些布衣褴褛,是匍匐在地上的行吟。
在我十岁左右的时候,看过他写的一组散文《童年时代的朋友》,怎么也忘不了,便记住了他的名字。在我寂寞贫寒的童年,他的作品曾陪伴我。我便私下觉得在心里已和他交往许久、许久。
我到现在还能记住当年读完他的《渡口》、《打赌》时的情景:落日的黄昏,寂寥的大院,一丝带有惆怅的心绪,随晚雾与丁香轻轻飘散。上了中学,我曾经将这两篇文章全文抄录在我的笔记本上,并曾经推荐给我的好多同学看。时间过去了多久,我依然可以完整无缺地讲述这两个故事。
怎么也忘不了那两个故事,即使到现在,五十年光阴过去了,还是觉得是大霖先生写得最好的作品。
小哥俩吵架,哥哥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弟弟一直在渡口等哥哥回家.为看得远些,弟弟爬到了一棵榆树上。傍晚的渡口是多么荒凉,等到了半夜,弟弟睡着了,哥哥回来了,听见哥哥叫自己,弟弟一下子从一人多高的榆树上跳下来,吵架后的重逢,兄弟亲情才分外浓郁。大霖说:“渡口有些悲怆。”这是只有亲身经历亲情碰撞的人,才会感到的悲怆。我知道大霖先生确实有个哥哥,叫任大星,也是一位作家,他写过的小说《野妹子》,我也读过。我曾经悄悄地猜想,他在《渡口》里写的哥哥,会不会就是任大星呀?
为和伙伴打赌,敢不敢到乱坟岗子摘一朵龙爪花。“我”去了,半路上怕了,从夜娇娇花丛中钻出一个小姑娘杏枝,手里拿着装有半瓶萤火虫的玻璃瓶,陪“我”夜闯乱坟岗子。打赌胜利了,伙伴讽刺“我”有人陪,不算本事,并唱起“夫妻两家头,吃颗蚕豆头,碰碰额角头”,嘲笑“我”。于是,又打了一次赌:敢不敢打杏枝?为证明自己不是和杏枝好.“我”竟然打了杏枝。这个在孩提时代容易发生的事,被他写得那样委婉有致,美和美的破坏后的怅然若失,让我的心里和小说里的“我”一起总会想起杏枝的哭声。小说的最后一节,写得最为精彩,多年过后,杏枝已经成为生产队长,“我”回故乡,没有见到她,见到了她的哥哥长水.说起童年打赌的事,她哥哥摇头说完全不记得了,“我想这不是真话。一定是长水怕难为情,不想谈它”。成人和童年的对比,完全是两幅画,成人如果是写实的工笔,童年则是梦幻般的写意。
我喜欢大霖先生这样梦幻般的写意。中学时代,我买了大霖先生当时全部著作,包括他的《蟋蟀及其他》、《山冈上的星》,以及他的薄薄单行本《小茶碗变成大脸盘》。读高中时,《儿童文学》创刊,我在上面陆续读到他的《白石榴花》、《戏迷四太婆》等文章,觉得比以前作品更为精致。我不知别人如何评价大霖先生的作品,对于我,一个作家的作品从小学一直陪伴到高中毕业,如影相随,如风相拂,实在是难得而美好的回忆。
那时候,我悄悄地萌生了做一名儿童文学作家的念头,那该是一桩多么美好的事,就像大霖先生一样。我也曾经悄悄地写过几篇东西,完全是模仿大霖先生,写自己的童年回忆,写自己的兄弟,童年的杳枝。
我从未想要见到大霖先生。我一直认为喜欢一位心仪的作家,看作品比看本人更为重要。喜爱他或她就认真地读他们的作品,作家生命的气息和情感,便会从书页间扑面而来,与你相通相融。
如果不是1992年的春天,我到上海参加一个会议,也许永远不会和大霖先生见面了。那个春天,在普希金像旁,我们一见如故。我向他表示我的敬意,列数一系列他作品的篇目,让他有些惊讶,觉得绝非萍水相逢的即兴之辞。他的温和友善,一如他的作品。他就那么坐在那里,静静听我讲,说话不多。
……
P24-26
总序
肖复兴
文集编好之后,想起放翁的一句诗:四海交情残梦里,一生心事断编中。似乎有些吻合此境此情。
想我交情远不足四海之阔,心事也远没有那样跌宕起伏,但交情和心事毕竟还有,而且,多写进了文字当中。文集给了我回过头来看看自己走过的路的一个机会,即便走路的姿势不那么漂亮,脚印却或深或浅地印在路上,所谓雪泥鸿爪的意思吧。 、
我的文字第一次变成铅字,是1963年的暑假过后。那时,我读高一。是北京市的一次少年作文比赛,叶圣陶老先生从中挑选出二十篇作文,逐字逐句修改,并在每篇作文后面写下评语,编成了一本书《我和姐姐争冠军》,我的文章《一幅画像》忝列其中。
我的文字第二次变成铅字,是在九年后的1972年。那时,我在北大荒一个生产队的猪号里喂猪。1971年的整个冬天,大雪封门时无处可去,又无事可干,趴在烀猪食的大锅旁,断断续续写了十篇散文。我想请别人看看我写得怎么样.想起了叶圣陶老先生。那时候。他已经被打倒,没敢将稿子寄他,便寄给他的长子叶至善先生。没有想到,很快收到叶至善先生的回信,而且,像他的父亲一样,将我的十篇散文逐字逐句地进行了修改。1972年的春天,我从中挑了一篇《照相》,很快就发表在新复刊的《北方文学》上。
我实在是幸运的。在迈向文学这条虽不辉煌却迷人的路上,一开始便遇到了属于真正大作家的叶圣陶老先生和叶至善先生两代人。说四海交情,如果不是攀附的话,两位叶老先生,应该是最值得怀念的了。
如果从1963年算起,我的写作年头有52年;如果从1972年算起,我的写作时间有43年。不敢冒充说是一生心事,起码大半生的心事,像树的年轮一样,留存在我斑驳的文字中。
我喜欢放翁说的“心事”这个词。文字生涯,其实注重的就是心事,无论是自己的心事,还是别人的心事,都是心事。自己的心事,需要有勇气和细心去触摸;别人的心事,需要用敏感和善感去沟通。我想,古人所说的剑胆琴心,应该包含着这样的意思吧。
因此,我不像有的作家把文学当成经天纬地之大事。总觉得那样会将文学慷慨而膨胀。文学没有那样的“高大上”。文学还是属于心事的范畴,而不属于政治经济乃至哲学范畴,尽管它可以有它们的因子在内。好的文学,从来都是从心灵走向心灵,曲径通幽,一路落满心事的残花落叶,布罗茨基讲:“归根结底,每个{乍家都追求同样的东西:重获过去,或阻止现在的流逝。”我以为,这个过去和现在,指的更多的是作家个体化的生命和生命中最重要的心事。在文学的创作中;这些最为细小甚至被别人忽略不计的心事,才具有了艺术存在的价值和意义。这些残花落叶,才获得了艺术生命的气息。在大干世界的变化中和漫长历史的动荡中,唯有心事最易于让人们彼此相通,从而相互感动或慰藉,从而重新面对自己和他人,乃至更为广阔的人生与世界。
所以,当我的文集编者敲定下出版意图之后,询问我对编选文集的想法时,我说,不要编得卷数太多,十卷已经足够。这样的想法,便是基于我对文学基本的认知。文学,即便不可或缺,但也没有那样的重要。况且,我自己所写的文字不少是垃圾,或幼稚浅薄,犯不上堆砌一起,滥竽充数。能够有十卷可编,有人可看,已是幸事。这些文字,不敢冒充什么花儿朵儿,不过是一些一闪而过的露珠和草萤,但露珠非珠,却也有一丝来自内心的湿润;草萤非火,却也有一星属于自己的光亮而已。
我要非常感谢文集的编者张福臣先生。几年前,他曾经对我说:我一定要编一套你的文集。那时候,我没有当回事,以为他只是出于友情说说而已,因为现在的文学并不那么景气,出一套文集,肯定是亏本的事情。没有想到,今年夏天刚刚到来的时候,他已经把出版文集的事情都料理妥定,说就等你编好文集交我来出了。我猜得到,运作这一切事情,他所付出的心血劳力,以及友情。
我还要感谢墨人图书公司的老总陈志刚先生,我和他素不相识,却得到他的青睐和鼎力相助,让我十分地感动。这或许正是文学能够给予我一点温暖和温馨的地方。
同时,我要感谢武汉大学出版社和这套文集的责编张璇女士,没有他们的支持,这套文集是出不成的。
这十卷文集,不包括小说、报告文学和理论集,只选取散文随笔部分。为了编选省事,我选择了十本散文集,除《父亲母亲》卷和《老院记事》卷,其余都曾经出版过单行本,只是进行了一些删削和补充。也就是说,这十卷文集,其实只是选集。它们不是结束,只是又一个开始。我希望,能够如君特·格拉斯当年出版他的第一本书之后所说的那样:“从此以后,我就这样生活在一页又一页纸之间,生活在一本书又一本书之间。”我曾经说过:铅华落尽,年老之后,能够有自己喜欢的一本书可读,再能有自己写的一本书可编,实在是堪以自慰的乐事了。
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人,读到这套文集?我的心中充满好奇。如今的出版物实在是太多了,一套十卷本的文集,单摆浮搁在那里,厚厚的一摞,显得很有些成就感,也能够满足一下虚荣心。但在浩瀚的书海里,很容易瞬间就被淹没。心中暗想,不管是什么人,能够在偶然之间遇到并随手翻阅这套文集,都是一种邂逅。我相信,都会触动我们彼此的一点心事。
2015年7月盛夏于北京
《我的读书札记》以一个作家的角度,更是以一位儿子的父亲和学生的老师的身份,讲述了他自己从童年到成年的读书经历。这一份独特的经历,让我们从作者人生的轨迹中,看到作者肖复兴都读了哪些有益而有用的书籍,以及对于我们富有启迪意义和行之有效的读书方法。这是作家的个人阅读史,也是作家的精彩阅读课,阅读不仅有助于孩子的作文,更在于培养孩子的美感、敏感和善感。
《我的读书札记》是中国著名作家肖复兴文集中的一本,作者以一位儿子的父亲和学生的老师的身份娓娓道来。书中讲述了自己从童年到成年的读书经历,还从对具体作品的细读到写作方法的不同角度的分析,如语言、联想、主题、感情、观察等方面,揭示出文学作品对于我们阅读及写作富有启迪意义的行之有效的读书方法,生动实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