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水无香/中国书籍文学馆》精选了何尤之在国内文学期刊上发表的一组饱含温暖和挚情的短篇小说。作者以幽静风趣的笔致，挚热温静的情怀，悲天悯人的性情，描绘了处于社会底层的小人物的种种生存场景，讲述了生活在这个时代的底层人物所表现出来的情感魅力及青春异彩，灵性地折射出在时代背景支配下小人物们的本质的炽热、光辉、隐晦及阴暗。在作者的笔下，小人物不再是小人物，他们活出了尊严，活出了精彩，他们的悲欢离合谱写着时代的旋律。物欲之下人们心灵的迷惘困惑，感情的倾斜塌陷，价值的嬗变，道德的沦丧，被作者揭示和表现得淋漓尽致，显示了一名作家应有的善良本质和责任意识，为读者开辟了特殊的审美视野。小说语言干净，文字流畅，幽默风趣，节奏明快，是作者小说创作的一大亮点。结构巧妙，布局合理，故事性强，艺术性高，更使小说具有了一定的吸引力和观赏性，给读者带来阅读的快感和美的享受。

“短篇小说”之短在篇幅，-事实上它的内涵比它的篇幅要广阔深刻得多。在何尤之编著的《真水无香/中国书籍文学馆》中，作者以幽默风趣的笔触，对小人物进行了细腻真挚的描绘，于小生活中展现出他们的喜怒哀乐，以及平凡生活本真的一面。

男人无帮

问题·爱

通天的路

羡慕嫉妒恨

真水无香

皇岗口岸

军刀

豆蔻年华

三棵树

紫砂壶

捍卫

银妮

阜宁大糕

寻找灵感的房间

我还能说些什么

尘事

烦躁不安

腊肉

我所追求的小说语言（代后记）

金良在凝视窗外。窗外繁星点点，树影婆娑，晚风轻轻地送，树叶沙沙地响，响得金良心里像跑进了老鼠，一点点咬嚼着。他感到内心不只疼痛，还有畏惧、不安，和烦躁。直到一声咳嗽，才吓跑了小老鼠。

丰碑咳了一声。干咳，喉咙里没痰，也不痒。唉——!小陈不幸啊。急中生智选了这么个若远若近的称呼，丰碑很满意。金良的目光从束束星火中游荡出来，看着丰碑说，谁想到她会摊上这事呢。两人围着陈怡聊起，丰碑仍在试探，见金良果然黔驴技穷，才放下心来。丰碑把自己和陈怡的关系撇得很清，泾渭分明。小陈活泼开朗，爱说爱笑，个性要强，作风正派……像在给陈怡致悼词。金良并不介意，说是啊，她是个好人。金良也那么泾渭有别。

双双戴着面具，少了直面的尴尬。丰碑便有话直说。喉咙里滚半天了，一张嘴就滚了出来，问金良，带多少钱来?刚才我垫了一万。丰碑掏出药费单。金良愣了，脸上汹涌澎湃，说钱不是肇事者拿吗?丰碑说肇事者早跑没影了。金良结巴着说，那，该交警队拿啊?医院呢，没人道主义么?丰碑说你就等着吧，等人道变成了兽行，等天使变成了魔鬼，这钱还得你拿!金良额头沁出细细的汗，脸也涨得绯红，说凭什么我拿呀?丰碑说，你是她老公啊!金良急了，喉咙里像塞了驴毛，说，可她家没来人啊。丰碑说你是来打酱油的?金良说，……我是她老公，可没那么多钱啊。丰碑说，出门往左拐，有工行农行中行建行交行商行……金良淡定地说，我没卡!

丰碑不悦，催金良去筹钱。金良说我在凌州打工，认识的都是打工的，一个个穷得连卫生纸都要从牙缝里省。丰碑咦了一声，说你不是在老家吗?几时来打工的?怎没听小陈说呀?金良说，来好几年了。丰碑奇怪，却不敢细问，便含糊着拣要紧的说。你让家里汇钱来吧。金良被丰碑逼得无奈，憋不住说了实话，说，我、其实我不是陈怡老公!丰碑吃惊不小，又想莫非陈怡背着自己又找了个情人?眼光便复杂了，刀般地锋利，试探道，就算你是她情人，这时候也该出点血了!金良解释，我是陈怡户口本上的老公，交警调陈怡户口，把我给调出来了。

金良说的是实话，他是陈怡同学。金良来凌州时，陈怡已经有房有户口了。得知陈怡户口本上只有她一人，老公没迁来，金良动了户口的心思。陈怡热心，说我帮你吧，我们弄个假结婚证，再花点钱找找关系，以夫妻名义把你迁来。一年后，金良真的成了凌州男人。金良对丰碑说，我打工挣的钱都花在户口上了。

这事丰碑有印象。还是丰碑帮找的户籍警，手续是陈怡自己跑的。丰碑释然笑道，你得谢我，你和她能迁来凌州，都是我帮的忙!金良赶紧道谢，允诺日后设宴酬谢。

两个假李逵碰上了，胆儿大了。丰碑道了实情，戏说起他和陈怡的私情来。金良吃惊不小，却也见怪未怪，笑道，反正他们夫妻早虚脱了，你正好帮她接氧。

丰碑说我们俩都是假的，真的来了，我们就露馅了。金良说我露馅就惨了，公安局会把我的凌州户口吊销了。丰碑说我才惨呢，一万块没着落了。

两个假老公担心打假的时候，陈怡正在死亡线上挣扎。死神的手紧紧攥着陈怡不放。两天过去了，陈怡依然没有苏醒。第三天，院方下了病危通知书。胖医生让金良签字。金良傻愣着，嗫嚅着嘴唇。丰碑央求医生：务必救她，她才三十岁啊。医生漠然地说，我们尽力了，是死是活听天由命!胖医生的话让金良毛骨悚然，拿笔的手抖得厉害，笔从指缝间两次滑落。金良说，大夫，这字……我不能签!胖医生说必须签，否则我们不能抢救!金良急了，有话儿在喉咙里窜，就是窜不出来。丰碑替他说了，丰碑告诉胖医生，弄错啦，他不是她老公啊。胖医生懵了，说你们开始都说是，一到关键时候又都说不是，你们是拿医院当刘老根大舞台，唱二人转哪?

P6-7

“中国书籍文学馆”，这听上去像一个场所，在我的想象中，这个场所向所有爱书、爱文学的人开放，不管是白天还是夜晚，人们都可以在这里无所顾忌地读书——“文革”时有一论断叫做“读书无用论”，说的是，上学读书皆于人生无益，有那工夫不如做工种地闹革命，这当然是坑死人的谬论。但说到读文学书，我也是主张“读书无用”的，读一本小说、一本诗，肯定是无法经世致用，若先存了一个要有用的心思，那不如不读，免得耽误了自己工夫，还把人家好好的小说、诗给读歪了。怀无用之心，方能读出文学之真趣，文学并不应许任何可以落实的利益，它所能予人的，不过是此心的宽敞、丰富。

实则，“中国书籍文学馆”并非一个场所，它是一套中国当代文学、当代小说的大型丛书。按照规划，这套丛书将主要收录当代名家和一批不那么著名，但颇具实力的作家的长篇小说、中短篇小说集和散文集等。“中国书籍文学馆”收入这批名家和实力作家的作品，就好比一座厅堂架起四梁八柱，这套丛书因此有了规模气象。

现在要说的是“中国书籍文学馆”这批实力派作家，这些人我大多熟悉，有的还是多年朋友。从前他们是各不相干的人，现在，“中国书籍文学馆”把他们放在一起，看到这个名单我忽然觉得，放在一起是有道理的，而且这道理中也显出了编者的眼光和见识。

当代文学，特别是纯文学的传播生态，大抵集中在两端：一端是赫赫有名的名家，十几人而已；另一端则是“新锐”青年。评论界和媒体对这两端都有热情，很舍得言辞和篇幅。而两端之间就颇为寂寞，一批作家不青年了，离庞然大物也还有距离，他们写了很多年，还在继续写下去，处在最难将息的文学中年，他们未能充分地进入公众视野。

但此中确有高手。如果一个作家在青年时期未能引起注意，那么原因大抵有这么几条：

一、他确实没有才华。

二、他的才华需要较长时间凝聚成形，他真正重要的作品尚待写出。

三、他的才华还没有被充分领会。

四、他的运气不佳，或者，由于种种原因，他的写作生涯不够专注不够持续，以至于我们未能看见他、记住他。

也许还能列出几条，仅就这几条而言，除了第一条令人无话可说之外，其他三条都使我们有足够的理由对这些作家深怀期待。实际上，中国当代文学的丰富性、可能性和创造契机，相当程度上就沉着地蕴藏在这些作家的笔下。

这里的每一位作者都是值得关注、值得期待的。“中国书籍文学馆”收录展示这样一批作家，正体现了这套丛书的特色——它可能真的构成一个场所，在这个场所中，我们不仅鉴赏当代文学中那些最为引人注目的成果，而且，我们还怀着发现的惊喜，去寻访当代文学中那相对安静的区域，那里或许是曲径幽处，或许是别有洞天。或许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短篇小说是语言的艺术。我很认同这句话。短篇小说最初吸引我的地方，也正是它的语言魅力。当读起优秀的短篇小说，它的语言就像是泉水叮咚，又像是晚风清凉，总是那么沁人肺腑。短篇小说的语言如同电视剧的背景音乐，能起到强烈的烘托效果。切合电视主题的音乐能使电视充满了悬念或优美，切合小说主题的语言同样能使小说充满和谐和意味。可以说，短篇小说的语言就像是一幅画的神韵，一首诗的韵律，直接影响到读者的阅读效果和审美感受，并在很大程度上也决定着整篇小说的风格。

我对短篇小说的语言也是讲究的。从2007年下半年我开始了短篇小说创作，对小说的语言一直孜孜以求。每当构思一个短篇动笔时，首先考虑的是小说开始应使用怎样的语言方式。我觉得每个短篇的开篇语言非常重要，就像是汽车的方向盘，决定了汽车的行向。小说开篇的语言方式，基本决定了整篇小说表达方式的格调，是诙谐或讽刺，温和或凝重。所以我在短篇小说的语言叙述上常会反复琢磨，嘀咕默诵，直到这个开篇语言张嘴即来，吐纳自如。

我的这本短篇小说集共收录了十几个短篇，每个短篇的叙述手法是不尽相同的。比如《通天的路》的开头是这样的：“这是九月的天空，湖水一样地湛蓝，纯净，清澈。西天，散布着大朵小朵的火烧云，如同镶嵌在湖岸边被风浪抚平的鹅卵石。夕阳的脸红灿灿的，像一片吹落的枫叶浮在湖面上，一点点地向岸边漂移。”这是散文句式的开头，基本决定了小说的格调是平缓而凝重的，这种语调切合了本篇小说反映留守儿童的惨淡主题。小说《男人无帮》一开始便带着诙谐：“故事其实并不搞笑，但有些诙谐，所以你尽可以怀疑它的真实性。然而现实这个舞台，往往是无所不能，它总会变化些事端而在我们的意料之外。”《男人无帮》就是个诙谐的故事，讲述一个女人与三个“老公”之间啼笑皆非的故事。有读者说，这篇小说完全可以改成小品了。再看小说《军刀》的开头：“就要这把了。秦小冷在杂草丛生的头上抓了一把，抓下一根枯草似的头发来，在离刀口一厘米的上方，轻吹一口气，头发瞬间截断，轻飘飘地飞了出去。”如此开篇给小说蒙上了一层厚重的色彩，主题亦呼之欲出，昭然若揭。

就我个人喜好来说，我更喜欢行云流水般的语言，轻松，幽默，亦庄亦谐，给读者一种轻阅读的愉悦。比如《三棵树》这篇小说，写的是现代人的爱情故事，它的开头便很轻松：“我记得是下第一场秋雨的时候，我接到了小彤的电话。”再看《羡慕嫉妒恨》，开头是直截了当式的，无遮无掩：“那天上音乐课，我们跟着慕容老师唱《i个和尚》。慕容老师是女的，很漂亮，所以我唱得格外带劲。”一下就把读者带进了故事，舒畅地进人情节。当然，究竟选择哪一种语言表达方式，这是一门非常重要的艺术，我觉得它不仅取决于作者的语言驾驭能力，更取决于短篇小说的主题。不切主题的语言会让小说失去光泽，甚至破坏了小说的价值和美感。

小说作者在语言上精雕细琢是必不可少的，是“终生不能偷懒的基本功。”(林斤澜语)。语言艺术是小说家们永无止境的追求，也是永无止境的高峰。通往这座高峰的山路上，或许花香满径，或许遍布荆棘，作为小说作者，我会耐心攀登，向读者奉献更好的艺术作品。

“中国书籍文学馆”并非一个场所，它是一套中国当代文学、当代小说的大型丛书。这里的每一位作者都是值得关注、值得期待的。所以“中国书籍文学馆”又真正构成了一个场所，在这个场所中，我们不仅能鉴赏当代文学中那些最为引人注目的成果，更能怀着发现的惊喜，去寻访当代文学中那相对安静的区域，那里或许是曲径幽处，或许是别有洞天，或许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李敬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