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我们出去吃顿好的，我说是你请的，你说是我请的，不就完了？”
从小到大我就盛产这种馊主意，以应付大人们顽固不化的性情。谁知待我们酒足饭饱以后，豆豆依然塞给我一百块钱，说：“这样，你既然不肯拿钱，我就派你个任务，我结婚那天，你替我去接老师吧！这钱就当是打车钱。”
“更何况，我知道你在家也不容易， ‘他们’也不容易。别为难了你。”她又补充道。
我一听就知道这话是从豆豆妈嘴里说出来的，她们一定是串通好了有鲁而来，唉。于是，就为了这一百块钱。我荚名其妙多出了一件差事。
婚礼前日，我鼓足勇气与我们初中时的英文老师Joan联络，相约翌日下午一点在学校对面的KFc见面。那家KFc还真是永垂不朽，自从我念中学起开到现在。我和豆豆、悠悠在那家KFc里说尽了老师坏话、同学八卦，时隔多年却要与老师坐在同样的地方，实在令人唏嘘。
我见到Joan时，装得颇为平静，甚至静得有些尴尬。她也是笑得十分龋腆，她客气地普我准备了夏日冻饮，以至于我满头大汗赶到KFc时，略微有些愧赧。我本应该早些到的，可无奈被悠悠耽误。她说要与我一起接老师。可后来又临时有事。她传给我的简讯差点让我晕倒，说：“我与男人有事，跟豆豆说，你们先结……”
“你们先结”。这咄咄怪言只有悠悠这种人才好意思说出口来。实在是拿她没法。
我本来想对Joan说：“您和从前一样年轻。”但分明她又老了不少。笑起来眼睛鼻子都蹙在一起。形成顺遂的纹路，又想说。我们很挂念你的”，可实在显得做作。
她只客气地问我：“你还在写作吗？”
“是啊”。
“你小时候作文就写得好”。
呵。她们这些女老师以前就爱躲在办公室这么夸我，但我为自己如今的刻薄感到惭愧，也许Joan并没有别的意思。我知道她关注我微博，去年我晾晒和caesar的合照时，她也必然看到我们曾在一起。
caeSar也是我们班上的学生，中学时人人都觉得我们有问题，但彼时是真没有。但Joan并没有问我这件事，也没有问我父母的事，她什么都小心翼翼，反倒让我觉得不自然。
“悠悠原来也要来接您，后来临时有事，就只能一会见了。”我没话找话同J0an寒瞳。
“是哦……那她身体好点没？”Joan问。
“……不清楚，听说是好些，但一直也没查出什么名堂。医生跟她父母说，女孩子不要逼得太紧，活得开心就行了。后来她父母就不太管她，读书和生活都放任她去。挺可惜的，初中她成绩是我们中间最好的。” “你们这些女孩子…我印象很深。后来再也没有出现过，感情好成这样。”老师继续说道。
“其实也就一般般啦。女孩子都喜欢窝在一起。”
“不一样的，我那会下课时见到你们都哭成那样子，真是很震惊。”
“您是以为悠悠已经死了吧。”哈哈。
这会Joan也大笑起来，说：“我还觉得悠悠挺可惜的，那么年轻……那会我也刚大学毕业，很多事情没有经验，现在你们都要结婚
“是啊，当时很多人都这么说，人又没死哭什么哭，但是悠悠纯真善良，平日对我真的好，从来没有因为什么原因说过我的事……她出事那会我们都还小，从没遇到过这种事，身边一个好好的人突然进了Icu，一夜之间头发都剃光了，谁都不认识。还好只是脑溢血，没有开刀，不然真就完蛋了。不过现在长大了就不会了，真的，生老病死多寻常啊，我在台湾念书的时候，室友车祸走了，心里好像有惊涛骇浪，但还是照吃照睡。”我补充道。
见场面突然有些尴尬，Joan向我展示了一张证婚词，据说还是连夜从网上抄来的。A4的白纸，反面印着驾校的排课单。她说准各仓促，实在有些紧张。
“周老师，我们走么？”我提议。
Joar于是起身。她矮过我半个头。我认识她的时候，她还高过我半个头呢，真是光阴如梭。
我们抵达会场时，草坪上已经聚集了不少同学，大家穿着轻松，互相寒喧，乍一看就像中学时候上体育课一样。许多人都认出了Joan，跑来与她招呼，她有些应接不暇。
我兴奋地跑去化妆室找豆豆，追不及待要将悠悠“你们先结”的笑话告诉她。我想她一定会乐不可支。
可谁知，化妆室的门怎么都敲不开。
我突然感到有些不安。事实上，这半年以来，豆豆的情绪颇不稳定，怕是婚前焦虑的缘故。她常与我说起，结婚要谨慎，又说我之前没有结成婚。未必是一件坏事。
我说：“那怎么可能！你怎么拿自己同我相比，我可是连喜糖都发了啊，最后又没结成，多难堪啊……可是，对方执意要我父亲的房子当做嫁妆‘带过去’……”那房子我做不了主啊，我怎么开得了口……”
“可我连房子都没有。”豆豆说，“我是说，他们这样的人家，不嫁也未必是坏事。”
我问：“那Leo的家人对你好吗？”
豆豆说：“还行，就是总说自己儿子结婚太早，说我没有工作，整天念书，好像我占了多大便宜似的。可他一无所有，我是为了他才辞职申请出国的。还是白费陪读，用的是我父母的钱……我想不通啊，为什么我们都那么好，我们都那么可怜。” 伴娘许久才打开门，见到我的时候，还侧身小心地探了探里屋。
我问：“怎么了。”她也不回答。只静静地放我进去。
豆豆化了一个非常盛丽的妆，戴着银质发饰，我从未见过她如此明艳。那化妆师是她自己聘请的，据说给没红时的范冰冰当过形象设计。豆豆的面颊白里透红，眉毛用了粽黑两种眉粉。嘴唇湿漉漉。唯有眼睛颇有些红肿，睫毛粘得摇摇欲坠，看起来好像过气的巨星谢完幕。
我问；“豆，你这是怎么了呀？哭成这样，不还没嫁了么？”
她说：“Leo结完婚就要去日本……两年，他们导师说，这样对他有好处。”
他倒也不怕核辐射断子绝孙。找心想。
“你能一起过去吗？”我却说。
“可我已经办好了爱丁堡的签证。哪有那么容易突然又去日本，你当我们是香港人啊，想去哪去哪！”
“Leo呢？”
“出去抽烟了。”伴娘说。
“怎么大喜的日子突然说这个。先开开心心结婚不行吗？”
“我一直不知道这事。还是刚刚无聊刷Faceb00k的时候看到他学妹恭喜他的。”
豆豆没有刻意强调，但我警觉地意识到，学妹又是什么狗屁东西。
“别哭了呀，大喜的日子，有什么麻烦事明天再说好了。”我灵机一动，“你知道吗，悠悠跟她男人在一起，让我转达你，她有事，‘你们先结’，哈哈哈……”
豆豆定定地望着我，似不得要领，又似没有听见。屋里肃静一片，投有人听出我在说一个笑话，也没有半个人敢笑。
这也真够倒霉的。我是在陪伴豆豆的过程中。才意识到结婚是一件多么艰巨、繁琐的事。她一个人买婚戒、试婚纱。一个人与婚庆公司讨论结婚细节、安排花束、烟酒、婚车，好像在自导自演一出戏。这一切全赣着她先生的一个承诺。据说那位仁兄临硕士毕业时，飞回来同豆豆说：“我在爱丁堡三年，从未忘记过你，而我此次回来见你，是怕下次回来，你已经嫁人了。”
豆豆同我转述这段话时，我方才结束与caesar的感情，退了酒席、婚戒，好像被人暴打了一顿。听完她的话，我本无心奉承，实则感到十分震惊，但转过头来想，她是她，我是我，于是说：“豆豆，若有人这样同我说，我一定立即疯掉。”
豆豆兴奋地说：“所以我已经疯掉啦！”
我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豆豆说：“试试看咯！他还保留着我大学时给他的纸条呢。”
保留着大学时的纸条。
我和caesar在一起的时候，他也保留着我初一时写给他的纸条。纸条有什么用。
但发自内心的，我希望豆豆能够得到幸福。希望她不要和我一样，至少能找到有心人，并不算坏事。我对豆豆说：“Leo一个学工科的人，能对你说出这样的话。应该是真的吧。所以……你们一定要加油哦！”
事实上，他们比我想象的要加油得多。三个月后我就收到了豆豆的简讯：“我们结婚啦！”
她还幸福地表示：“我和你们不一样，你们可以到30岁结婚，可我父母年纪大了，我不能那么任性。”P33-3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