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掉摄影师》为青年学者夏佑至先生的文化随笔集。本书重现了摄影历史上最有争议的人物、事件和作品，质疑了照片与真实的关联，并且探讨了摄影这种艺术形式的内在特征。随着数码相机和互联网的普及，大众传媒与摄影都发生了巨大变化。本书试图对这一变化进行观察和总结。

《干掉摄影师》为新生代学者、专栏作家夏佑至先生近年艺术评论文字的结集，为“独立阅读书系”第二辑之一。

《干掉摄影师》重现了摄影历史上最有争议的人物、事件和作品，质疑了照片与真实的关联，并且探讨了摄影这种艺术形式的内在特征。随着数码相机和互联网的普及，大众传媒与摄影都发生了巨大变化。本书的另一部分就是对这一变化的观察和总结。正如传统视觉艺术在摄影的冲击下趋于边缘，数码相机的普及也将改变传统摄影。视觉生产和传播的权力正从媒体、政府和艺术家手中向大众过度。本书是对这一新的视觉生产和传播方式的描述。

第一章 如果你拍得不够好

第二章 Photoshop和暗房

第三章 “海报上少了一个人”

第四章 她的眼睛让灵魂晕眩”

第五章 改变世界

第六章 杀死卡帕

第七章 晕眩的成分

第八章 琥珀

第九章 导演的照片

第十章 过时的当代

第十一章 Magicube的世界

第十二章 照片进入历史

后记

《共和派士兵之死》以令人惊叹的方式记录了死亡，它把死亡处理成了独一无二的事件，其方式与两千年来的艺术表现都不相同。

无论是终老床上还是战死沙场，都是十分常见的景象，死亡在视觉艺术中，是以尸体(死亡的后果)的形式出现的。油画《梅杜莎之筏》(the Raft of the Medusa)笼罩着死亡的气息，这种气息主要是通过那些横陈在木筏上可怕的尸体流露出来的。在筏子的前端，一个佝偻站立的人左手遮在眼前，正向远方嘹望，这个形象如同方舟之上的动物晾望陆地，意味着希望就在眼前，也意味着死亡已经被克服，至少，它像嘹望者背后的尸体一样，已经被抛弃和忘记了。

《梅杜莎之筏》悬挂在卢浮宫的大画廊中，由于尺幅巨大，游客只能仰望巨画，并体会其中种种震撼人心的细节。但周围无数巨匠的画作分散了他们的注意力，降低了死亡之筏上的悲剧气息。这种集中展示的方式在法国随处可见。凡尔赛宫的花园中坐落着不同时代的大理石雕复制品，同样体现了欧洲艺术的理想与手段：柔软的人体从坚硬的石头里被分割出来，高度的写实能力让人忍不住想要触摸——拉奥孔的左脚拇指因为痛苦的痉挛而扭曲，蛇的身体在膝盖下绕成一圈，阻碍了血液流动，导致血管凸起。这些粗大的血管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脚背上，他的脚踝因为过度用力而外拧。即便是在死亡即将到来的时刻，他们的身躯——孔武雄壮的拉奥孔，他的体态和肌肉是美的典范，死亡带给他的痛苦强烈而持久，而他身体灵活的长子也即将成为一个雄强的男子汉，竭力想要摆脱命运的桎梏，只有幼子的皮肤和肌肉仍然保持着一个孩子的体态，他放弃了挣扎，他的顺从是哀伤的，也让这首死亡之歌呈现出不同的音调。

石雕展示的并非死亡，而是人与死亡的对抗。这种对抗以三种不同的方式和形态展示出来：搏斗、挣扎和顺从。抗拒越激烈，生命的气息就越浓厚。说实话，这不是死的形象，而是生的赞歌。在拉奥孔的雕塑中，死亡被比喻为可怖的巨蟒。和中世纪那些手执镰刀和蒙着斗篷的著名的死神形象相类似，这种比喻式的刻画着实令人不快。而在罗伯特·卡帕的作品里面，死亡摆脱了喻体，第一次直观地呈现在我们面前。

罗伯特·卡帕拍摄于1936年9月5日的这张照片，多大程度上影响了二十世纪摄影的历史?说实话，这个问题很难回答。某些情景在历史上不断地重现，然而，真正的历史性事件只会发生一次。罗伯特·卡帕拍摄的士兵中弹的一瞬间，将之前和之后的许多个(应该说是无数个)相同的瞬间都囊括于其中。有拍摄经验的人或许知道，拍摄这样一张作品主要取决于巧合，而非技术和经验，更不要说是器材的反应速度。当某个人在你面前中弹倒下的一刹那，拍摄是(只可能是)一种完全的下意识动作和条件反射。类似的影像之后将很难看到。而且，其他照片不会引起1936年这张照片的种种争议和传说。不可复制的并非卡帕的拍摄，而是这张照片的命运。视觉艺术的使命是生产象征物，而真正的象征是唯一的、高度概括的，也是不可替代的。拍摄到一个士兵中弹的瞬间是只会发生一次的历史事件，其结果是产生了一张唯一的、高度概括和不可替代的照片。毫无疑问，这张照片是历史的象征。

这并不是说，罗伯特·卡帕的照片能够穷尽西班牙内战的复杂性，恰恰相反，照片是对现实的剪切；影像远比现实单纯，因为影像是可见之物，而现实(绝大多数现实)是不可见的。但是照片作为广为传播的视觉形象，它在遥远的未来，仍然能够唤醒某些沉睡的事物。折戟沉沙铁未销，政治运作的秘密已经永远不可追寻；历史学家追寻西班牙内战中的一切，某种程度上，必须首先建立自己与文字的关联，正如我们从海明威和乔治·奥威尔(George Orwell)的作品中试图理解西班牙内战的一切。

照片几乎不被用于历史研究。究其原因，到今天为止，历史学还没有掌握一种可以正确使用照片的技巧。对历史学来说，作为一种剪切的现实，照片是平面的，因此，如果没有文字的佐证，照片就无从(也不可能)为所摄场景找出历史的因果链。与此同时，伴随着照片的文字却往往值得警惕和怀疑。这就是历史学不愿意对照片做出判断的原因所在。用文字解释照片是危险的。某个表隋，仅仅是因为其戏剧性，被摄影师所注意并且及时地拍摄下来。这个表情可能会成为某个时代的象征物。但仅此而已。永远无法证明某个表情背后是否藏有历史的因果——或许是有的，然而无法证明。照片保留下来的气氛，与其……

这本书脱胎于一些篇幅极短的文章，几乎每一篇都在谈论摄影和政治的关系。我为《纵横周刊》写这些短文的时候，安替曾和我讨论过写作的风格。在两年的时间里，陈琬帮我修改过许多错误。这份中文互联网上最早的时政杂志无疾而终后，灵子催我把零散的文章扩充成几篇长文，就是这本书的主要内容。

过去几年里，我对摄影的看法变化无常，往往自相矛盾，这也许是普通人的常态。我没有修改旧作，使当时的看法与后来一致，也没有调整表达方式，以保持文字风格统一，而是尽量保持了早先的样貌。

感谢卢广、张大力、宋朝、王彤和金立旺等朋友，他们慷慨提供作品或收藏，丰富了本书的插图。我还要感谢老友东升的帮助，以及顾铮教授的鼓励。

值得一提的是，为《纵横周刊》撰稿，让我有机会见识一些智力超群的年轻人。看他们步入中年，是一件极其有趣的事。在这个意义上，我已从写作中得到了丰厚的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