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健三郎编著的《迟到的青年》描绘了主人公生活干其中的日本社会。那位青年虽然生活在战后的民主主义体制之下，他父亲所信幸的国家主义信条。却是怎样地使他面向国家的往昔并试图将他拉回到那种往昔。《亲自为我拭去泪水之日》同样描绘了这一切，而且，在我置身于作家的晚期而创作的、目前的最新长篇小说《水死》中，这个主题打破了长久以来的沉默，猛然复活过来。《空翻》则完全从其他侧面将小说本身的光亮投射于如此这般地持续着作家生活的生涯。

大江健三郎编著的《迟到的青年》被看成是大江健三郎成长的自画像，艺术地记录了大江的成长经历、战后的日本社会世相，反映了他的政治观、历史观乃至文学观的形成过程。作家在小说里用第一人称主人公“我”表示：“我在战争中迟到了，无可挽回地迟到了。”这便是“我”的历史观。这是一个迟到者的自我辩护。全书笼罩着一股战争带来的阴霾，战争的阴影无处不在，以及战争给年轻人身心造成的巨大影响。《迟到的青年》的作者面对战后的社会和人生，严肃而负责地回答了一系列战后转型期的问题。它不仅描述了大江健三郎作为作家的出发点，也划出了作家及其文学的发展轨迹。

第一部 一九四五年夏·某地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会见记录

第二部 一九五六年·东京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你怎么总是迟到啊。最近还添了个斜眼的毛病，右边那只。”女教师说道，“以前，你可是村里六年级学生中成绩最好的，是一个优秀的小国民呢。”

我耷拉下头，用斜着的右眼眺望那泛着白光的小操场。热浪简直要把我的右脸烤焦了。

“你心里有什么秘密吧？告诉我。必须说。”

我稍稍抬起眼，看了看女教师那张红扑扑、汗津津的大肥脸。我感到，有那么一瞬间，女教师似乎在苦恼着是不是应该叫几个凶猛狰狞、满腹怨气的男教师来狠狠地揍我一顿，好逼我如实招供。就在这时，女教师伸出粗糙的手指，像牛虻一样忽地揪住了我的耳朵，使劲儿拧起来。我被突如其来的疼痛吓了一跳，可同时也放下了悬着的心。（看来这家伙要亲自收拾我，这可比被凶猛的男教师殴打强多了。）我假装疼得受不了，哼了几声，就像小猫撒娇回应人类的爱抚一样，为了让女教师高兴，我也做出了她期待的反应。当自己的行为没有让学生产生任何反应的时候，老师可是会一再反复这一行为，没完没了地折腾下去的。这种靠小孩子的智慧就能够躲避的体罚，我才不会傻呵呵地接受呢。可这也是白费力气。也许是被耳朵上流淌的鲜血烫伤了，女教师松开了我火烧火燎的耳朵。她像抓着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似的，慢吞吞地放下手，缓缓地落在套着肥鼓鼓的工作裤的膝头上。那是和男人手掌一般大小的脏兮兮的手。（要是能跑到教室外面去的话，真想赶紧去饮水室洗洗耳朵。）

“为什么突然变成了这种坏孩子？说说你的理由。就算你不说，老师也知道。”

我惊得喘不过气来，脸涨得通红。由于身体里燥热得要命，所以暴露在盛夏酷热空气中的脸颊、眼皮等反而感觉凉飕飕的。我沉默着，女教师也不作声。教室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孩子们的呼喊声和击水声，从河边缓缓上行，蔓延至位于高处的校舍。无论是操场，还是其他教室。都空无一人。从相隔两间空教室的教员室里，传来广播喇叭的嘈杂声和聚精会神地聆听广播的教员们的莫名其妙却又无处不在的沉寂的气息。这种氛围搞得我心里扑通扑通直跳。只听校长说：“重要广播。”女教师便停止了对我的质询，仿佛也想去昕一听广播的内容。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就能从这种令人憋闷的感情中解放出来了吧。可突然，耳朵听到脸颊上“啪”地一响。紧接着，一股痛楚钻进我的脑袋里。女教师气得要发疯了似的扯着脖子嚷道：“你给我说清楚！就算想隐瞒也没用，大家都知道了。所以，别耍滑头，老老实实地都讲出来！”

（不行，不能说！）泪水流过脸颊，恰好滴到书桌上的一条刀痕里。我一边呆呆地注视着自己的泪水，一边暗自琢磨。（决不能说！当来到村子里的预科生这样说时，一切就开始了。这些青年说，战争要结束了，你还太小，赶不上了。小不点儿！）其实，早在这不幸的消息袭击我之前，我就问过父亲，我能够去参战吧？我不会因为年纪太小赶不上战争吧？不会迟到吧？P3-4

我们日本人正处于“3·11”东日本大地震、大海啸和福岛棱电站大事故后的危机之中。作为一名上了年岁的作家，凝视置身于这场危机之中的自我，其实是在回顾自己的人生——从早在十岁这个人生刚刚开始的时期便已经历的巨大危机算起，直至将要迎来人生终点的当下这场以国家级别再现的危机，回顾自己是如何从中生活过来的。

就在持续着这一切的时日里，我意识到这套“精选文集”所选入的自己的作品群。对于仍将继续凝视和回顾的我来说，无疑是最佳的文本，而且确实是以令人惊异的高超水准选编而出的文本。现在，我把这些作品的日文版本排列在书桌上并继续着我的思考。我抽出其中的作品开始阅读，任由时间流逝。接下去，我不可遏制地将下一本书捧入手中。

《个人的体验》讲述了我人生中所发生的最重要的变故，映现出早在将近三十岁的时候，第一个孩子带着头部病疾诞生，自己如何陷入混乱、不安和痛苦，试图从这种状态中抽身选出。最终却决心与这个孩子共同生活下去。《新人呵，醒来吧！》则幸福地叙述了二十年之后，这个决心如何得以实现并成为我人生中的可靠支柱。

《迟到的青年》描绘了主人公生活干其中的日本社会。那位青年虽然生活在战后的民主主义体制之下，他父亲所信幸的国家主义信条。却是怎样地使他面向国家的往昔并试图将他拉回到那种往昔。《亲自为我拭去泪水之日》同样描绘了这一切，而且，在我置身于作家的晚期而创作的、目前的最新长篇小说《水死》中，这个主题打破了长久以来的沉默，猛然复活过来。《空翻》则完全从其他侧面将小说本身的光亮投射于如此这般地持续着作家生活的生涯。

综合性论述我身为作家的文学活动之手法和主题的文学论，是《小说的方法》，而《大江健三郎讲述作家自我》，则一如书名那样讲述了我这么一位作家的人生故事。现在，我怀有一种感觉，认为业已重新并完整地把握了自己身为作家的生涯。

在此基础上，在此后并不长久的余生中，我将如何表现当下的危机？我能否以此形成自己“最后的小说”？我并没有准确、可靠的预测。不过，当我正要尝试着去做这一切的时候，这套《大江健三郎精选文集》在中国的出版发行，于我来说，便成为至高无上的激励。

二○一一年七月一日，于东京

（许金龙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