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1964红五月

赫鲁晓夫说中国裤子少 盛产球迷的地方 足球像踺子 只有特务才会喝它 想起遥远的民之初 甲级队输给乙级队 童年的谜太多 埋怨，是人类基因的弱点 戴眼镜的守门员 雷锋不喝汽水 美国总统啃泥地 傻小子寻得了武林密典 当了冠军好事接踵而来 球童 国际人物才能这么蓝

1964年5月1日 星期五

在红五月的第一天里，我和弟弟到人民体育场去看体育表演。

在路上，我们看到大街上都被红旗、标语和牌楼打扮得焕然一新。到处都是锣鼓喧天，舞蹈秧歌声不绝于耳。街上每个人都是红光满面的，每个人都穿着新衣服，和赫鲁晓夫说的中国每五人穿一条裤子的话真是相差老远了，可见修正主义是造我们的谣，想破坏我们的威信，我一定好好学习，长大后更好地建设我们的祖国，让他们没话可说。

这一年我十二岁，上小学五年级，日记笔体工整笨拙，尚不会写大人那种省事的“连笔字”。

看的什么体育表演，当时我没顾上写，注意力都放在批判赫鲁晓夫上面。为了驳斥他，我努力寻找有分量的证据，甚至说了一些夸张的话。比如，“街上每个人都是红光满面的，每个人都穿着新衣服”，就不大可能，短缺经济时代不可能，剩余经济时代也不可能。即使由政府颁布命令，强迫每个人上街时都要穿一件新衣服，喝一口老白干，仍然是不可能的，因为有的人特含蓄，喝多少酒也不上脸。当然，作为一个单纯的孩子，那时的我还没学会故意夸张。过节了，放假了，大街上的新鲜事扑面而来，纵然有满腹感受，也只能跟着现成的词句走，什么痛快说什么，怎么省事怎么写。

那天，到底有哪些体育表演？记得好像有武术，有摔跤，有摩托车过障碍，压轴的节目是足球，只能是足球！

在沈阳这种盛产球迷的神奇地方，躬逢庆典，面对一个大场子，哪个组织者敢用足球以外的小破玩意儿压轴？就算群众不起哄——那时群众特老实，轻易不起哄，领导也不会答应你。第一，领导代表群众的利益。第二，领导本身也有个利益。在阶级斗争越弄越多的岁月里，领导平素太忙，“绷”得太紧，又没有桑拿，没有卡拉，难得放松一下，好不容易赶上个节日，你居然不给安排足球，你对领导什么态度？

安排足球，让谁参赛也马虎不得，像这样的隆重场合，一般队是拿不出手的。好在辽沈地区得天独厚，是天下闻名的足球大户，光甲级队就有堂堂四支之多：辽宁队、辽宁工人队、沈阳军区队、沈阳青年队(有一段时间似乎还有沈阳体院队)。随便拉出一支，在全国走一遭，各路豪杰都得心头一颤，不敢小瞧，谁小瞧谁犯错误。

然而，三十多年前的那个五一，究竟是哪个队上场献的艺？

我想了又想，实在记不得了。

可怜我年幼无知，一时兴起，咣咣一通猛批，以致漏写了今天看来也许更重要的东西。当时，我虽然慷慨激昂，却压根没有想过，人家一个超级大国的领袖，是否有机会听到我的见解。

1964年6月3日 星期三

老师昨天就告诉我们，今天要看全国足球甲级队联赛。我们很高兴。

中午，我们排着队，向足球场地——第二中学进发。到了地方，我们就坐在指定的地点等候观看。先是二十九中对三十六中的少年足球决赛，二十九中以五比一的悬殊比分赢得了这场球赛。

后来，精采(彩)的足球赛开始了。两队队员在全场人们的热烈的掌声中入场了。哨子一响，两方球员就踢开球了。足球像踺子一样被他们踢得几乎不落地，人们的头也随着他们的足球转起来。人们一会发出喝采(彩)的声音，一会发出兴奋的声音，一会发出惋惜的声音。天津队最后以二比○战胜上海工人队，我们为他们——足球队的健儿们热烈鼓起掌来……

P7-9

后记：仍然买啤酒

本卷含有两辑内容，一辑是足球，一辑是漫画。

第一辑，足球部分，即我写的一本书：《球迷日记》。该书1998年由北京群言出版社出版，2002年由浙江文艺出版社推出新版。新版补充了一些内容，书名也改了两个字，叫《球迷纪事》。这些，在新老版自序中都有介绍。此次编书，内容依新版，书名依老版，仍叫《球迷日记》。其中的插图，都是我当时画的。从形式上，这些插图也可以叫漫画，但它们跟第二辑所选的漫画不属于同一系列。

第二辑的漫画，选自2003年出版的《畸眼观时髦》，这是长江文艺出版社编辑的杂文漫画丛书中的一部，杂文作者是王乾荣先生，漫画作者是我。丛书中，别的杂文家请的都是专业漫画家为之配图，乾荣先生却将如此重要的机遇，给了我这么一个充其量只能算是爱看漫画的圈外之人。老大哥信任我，“带我玩”，什么时候想起这事，我都感动。

这一辑的题名《历史如面团》，来自其中一幅画的意思，这幅画说的是历史剧的胡编乱造。

感谢安徽文艺出版社的朱寒冬社长、刘冬梅主任、姜婧婧编辑，为本卷书所做的努力。

旅居深圳的北方作家林黑先生写来别具一格的序言，感谢他的热情鼓励和中肯指点。我与他文字交往十余年，至今还没见上一面，但内心已将他视为兄弟。

本卷编成之日，正值巴西世界杯开战前夕。算上当初编写《球迷日记》时的法国那一届，已有十六年四届世界杯。

不再感慨，不再忧伤，不再一惊一乍。

作为一个中国球迷，我已经“练”出来了。

但仍然买了啤酒，准备熬夜。

2014年6月7日北京

总序：语言之神(刘齐)

序：刘齐是个老狐狸(林黑)

第一辑 球迷日记

 新的“球衣”(二版自序)

 足球再圆，也有正面侧面(原版自序)

  (一)1964红五月

  (二)1969红烂漫

  (三)1972—1978继续革命，继续看球

  (四)1979—1982研究生欲火中烧

  (五)1982—1989每个球迷被迫发出最后的吼声

  (六)1989—1996想在美国迎王师

  (七)1996—1998人人喝红茶菌，人人侃球

  (八)1999—2002百年笑声

 半懂不懂的家伙(原版后记)

 猜一猜(二版后记)

第二辑 历史如面团(漫画插图)

后记：仍然买啤酒

序：刘齐是个老狐狸

林黑

人世难逢开口笑。搁以前苍茫愁苦世纪，笑来得不易，包顿饺子就过年。如今百舸争流了，却有高下之分。好像平地一声雷，像股市憋足了能量井喷，刘齐的书呼啦啦地出，以前散见报刊的吉光片羽，如今以集团军的模样涌现，纷纷飘落的音符，组成辉煌的歌剧。比如这本包含《球迷日记》和《历史如面团》漫画插图的集子，他不知施了什么魔法，一节节精短的文字秤跎压千斤，不禁叫人鸳梦重温，酸甜苦辣齐涌心头。

他是谁？从哪里来的？历次“造山运动”那么激烈彻底，该册封的册封了，该暴露的暴露了，偏偏刘齐给人拔地而起的感觉。以前就感觉“旅美学者”的帽子不足以笼盖他。每次他如实报告他的行踪所遇所感，没半点的虚伪做作，他悄悄用朴素的外衣打马虎眼，百姓乐，游子心，哥们儿情，英雄江湖老的沧桑感都淋漓在文字中；自绘的拙朴插图涌动着优雅和甜蜜，我注六经百身莫赎参谋长放个屁都是香的；瞅冷子匕首、投枪、政经、文评、绕脖子反讽；白描当代祥子与龙须沟居民；他又当逗哏又当捧哏，竟惟肖模仿出毛泽东对足球的批示，想象力如千丈新松、四厢花影……不妨说他是娴熟化装假面舞会，如同李向阳变身鬼子兵进城，还扮了最普通的顶着屁股帘儿的下等兵。他形容球迷见国脚是，“我军大部队开过来了，地方上的土八路很兴奋，围前围后的，总想摸一摸他们的小钢炮，又怕爪子有汗摸出水印招人烦，不料部队同志却大度地说：摸吧，不要紧，不是啥高级玩意儿，人家外国都配洲际导弹了”。他涉笔成趣，筐中简直什么都能装。大智若愚，以柔克刚，故意放低自己的姿态，用乡巴佬侃世界的口气说话，眼看就要黔驴技穷了，谁知三翻四抖别开一片生天。他一味神乎其技，像筷子抓苍蝇似的抓笑料，却抓出富矿和深海。  口语！他的奇妙世界由特制的口语建造，其秘密怎么也抖不尽。从最肤浅和朴素的地方楔入，从民间泉涌，没架子，有穿透力，土得掉渣，风骚溶骨，摧枯拉朽，清热解毒，马其顿防线也挡不住。是否可以这样说：刘作家是老舍的嫡传弟子转世灵童？他的口语背后，是继承文学传统争取更大光荣的中文好儿郎，打心眼里对艺术的挚爱与足迹赫然的践行，没受过污染的透明童心舒展翱翔。他揣着沧桑说清澈，编织混凝土森林中的童话。

他的文字，属于特别有嚼头的那种，一下子就能把人抓住，藏煤堆里都会被认出，只能用炉火纯青形容。砒霜和盐卤都是微量而起大用，鳖精用流水线生产谁都别指望能补身。农民般的朴实和狡诈，好好先生般的厚道和老到，没被污染过的语言，唱着笑着一浪一浪抵达人的心坎。他有一篇散文《迪厅》，虽未收入本卷，却跟本卷文字有异曲同工之妙，其中一句尤令我印象深刻，不妨拿到这里与读者共享：

猿人发泄，仰天长啸；奴隶发泄，乱抖脚镣；侠客发泄，大漠狂跑；骚客发泄，摔琴焚稿；妃子发泄，碎玉裂帛；樵夫发泄，抡圆了柴刀。

这一段的妙处在于，同是形容，前面五种人的发泄均为文绉绉四字句，最后一句却跌宕出“了”字，于规律中见破格，于对仗后见奇警，好比相声垫足了包袱一抖。不艳那么多，只俏一点点。天当房宇地当床，一个微不足道的“了”字，立起来以后，阿斗登皇位，草鸡变凤凰。又暗示出作者对“樵夫”的亲近和偏好。也是做足了口语功夫，反衬对比中，五字口语放倒了前面的千军万马。看他的文字，我总想起化骨绵掌，没法不叫人入迷到抓耳挠腮。普通干净的文字，藏着精灵似的征服力。

与刘齐的文字遭遇，是我十几年里最高兴的事。那时就追求“清冽的毒辣”，却也知压斤两靠实力。那时侯，嗅到了刘氏一种坦然的自耕农自梳女的安详，特别是不热衷于红尘的逍遥，不禁引为榜样。每回细咂刘齐味道，总那么舒坦、沉醉，那么令人开怀、开眼界。佩服他从未做“配合状”的天马行空。浮沉挣扎的老板和雇员，“商囚”和“码农”，他们需要阳光和诗意的滋润。不知刘齐的食客和拥趸在世界什么角落，单说我自己的不少责编和约稿人，提到他没有不赞的。有人认为，讽刺与幽默是小道，大排水量的人不屑一顾。隐约感受到，刘齐一直没被大规模研讨。好在他自己并不在乎。

新社会的氛围在本书中“扑面而来”。刘齐属于橄榄型中产阶级的出水蛟龙，也属于工会、农会、“海龟”会。滔滔速朽文字中，被人留意的将只能是刘齐这样的“老狐狸”，正如一百名安分守己的贤妇不如一个妖姬。

刘齐对往日场景和细节逼真的复现性，高质量的欢笑包袱，早叫大家惊为天人。我特别注意刘齐言近旨远、隔山打牛的高招儿。每次他都仅仅讲足球、讲个人经历么？眼见传统文化、道德亲情随了高僧庙宇，被拆毁掩埋，刘齐却有意无意唤醒我们心中的庄严感、崇高感，仿佛电击，仿佛午夜梦回。

刘齐对读者的谦卑和知己感，有着与生俱来的亲和力，那种把读者当成自己好友的浓浓爱意，从他笔下各种体裁和话题中，你都能切实地感受到。

跟读者交心，是最顶级的与人为善。

诚意是硬通货。

刘齐的神奇可到他的生涯中去找，古人所谓行万里路在今世仍然重要。我屡屡想学鲁智深隔着菜园子忘情地为林冲叫好，更想学老辈艺人从刘齐大树上偷偷“捋叶子”。走不出年轮走不出皮肤，我却骄傲地跟他说：您我这些50后还可以跟少爷羔子嚣张辣妹争锋十年，合唱“纵贯线”。

我不愿相信，刘齐的《球迷日记》就是谈足球。他由1964年写来的球迷起居录，履痕处处，青苔斑斑，早已超越了一般的球类天地。“人类特别好扎堆儿，愿意聚在一起爱与恨，于是政治家应运而生，把自己献出来，让万众去骂，去崇拜，集体情感遂得以凝聚和宣泄。”“呼吸不受大脑指挥了，手脚不受大脑支配了，各种器官各种零碎儿都脱离控制了，起义了！”

当然，足球依然是兴奋点，依然是借题发挥的由头。他以幽默圣手写足球闲事，坦白从宽，坦荡做人，要命的是几十年的纠缠，还要津津有味地继续纠缠下去，这就融入了生命底色、灵魂气味。“我不熟悉克罗地亚球员，只知道他们不太爱犯规，总是笑呵呵的，而且心特齐，连名字都起得比较押韵，是一伙叫‘奇’或‘齐’的人。从主教练布拉泽维齐算起，计有拉迪齐、西米齐、比利齐、萨里齐……干脆，苏克也叫苏克维齐得了。我叫刘齐，我们都是一伙的。我上不了场，但我也笑呵呵的，在心里给你们使劲。”他牛眼看天下，弄出独特的温馨与生动。“两个老爷们儿，没有女人孩子在身边，只有球，只有酒，言词就粗了起来，粗也粗不到哪儿去，好歹受过教育，又都是写字儿的职业。但也不能太文，中国进了球，咱说牛的生殖器不妥，说美哉少年也太装。…‘我若跟他一个工地，我们俩准是好朋友，我去打饭时把他那份顺便捎回来。大师傅说你给谁打，我说给卡洛斯，大师傅说，那好，多给你一勺。”都说冰糖葫芦甜，甜的里面它透着酸；把幸福和团圆连成串，没有愁来没有烦——他能追赶安徒生的诗意，又有英国绅士般的温柔敦厚，小圈子大圈子没圈子的人都欢迎。

《球迷日记》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贯穿至二十一世纪，既有学院派的严谨，又有草根的纯朴，上写官场豪华，下述贩夫走卒的辛苦，写手则是一条化装成美女的蛇，是一个打着白旗反白旗的严肃作家。他把欢乐的元素广布人世，也把不圆满、烦恼、闲愁、牢骚、怨恨一推六二五。量化分析，刘齐的书里，至少每一页零半篇，必有一个包袱，叫人笑，联想，赞叹，却不恶俗胳肢人。

看球是凡人的消遣，血管骚动天空染红，欲仙欲死忘记贵贱。刘齐作足了口语功夫，他民间俚语、北方土话的运用让人感激，我不经意间就被他带入故乡。读到“杏熬柿子一个色”，“腰眼子露肉，冷风就上身”这种文字，时空立刻缩略，恍如又活一回。

也有历史大镜头的独特描写，悲欢庄谐的精巧展现：

中国早就该狂欢了，《诗经》《楚辞》一诞生就应该狂欢，四大发明刚问世就应该狂欢，长城故宫建成了也有理由狂欢。只可惜紧箍咒太多，信息通道太少，伐檀者热骂，捕蛇者哀鸣，孟姜女流泪，林黛玉锁眉，皇帝王妃也总木着脸，防备这个，琢磨那个。民族的狂欢？奢侈啊，神仙都无法将全体中国人凑到一起狂欢。狂而不欢，欢而不狂，两股劲难得碰到一起。

人活着，被现实折磨，也被记忆抚慰，隔着碧绿纱笼，过去的糟心和惊骇，就满是诗意了。用棉被裹起电视不让老公儿子看足球的电梯女司机，豪华航班上长着青春美丽痘的孙雯和队友，现已锒铛入狱的“铁面”陆俊御寒用的肉色长筒丝袜，都曾被刘齐细致写过，貌似足球日记，也见证着华夏民族的大小悲喜。

多才多艺的刘齐曾深情回忆过德国漫画大师卜劳恩，从中可窥见刘齐的文化准备。我强烈地感到：丰子恺笔下的禅意、童心、清趣、飞扬的想象、含泪的笑，也一一由刘齐复现了。我还想说，他像苏联的左琴科，又巧又小，磨圆了棱角，叫人解颐启智，外加酸甜苦辣。他的顽皮不觉得油滑，胡侃不觉得贫乏，传统不觉得迂腐，孝顺不觉得肉麻。多一个刘齐，可能会少上一百个“认字的机器懂事的傻子”。刘齐谈起七十年代工厂里的球迷老师傅，把他形容为森林里的小矮人：“白雪公主在时，他的任务是讲笑话，让小女孩高兴起来，白雪公主离开后，他就和我们这些俗人愉快相处。”刘齐个子虽高，又何尝不是这样神奇可爱的“小矮人”？

说到漫画，跟刘齐的关系也很密切。他喜欢漫画，他出的散文杂文集子，大多由他自绘漫画插图，构思精巧，线条拙朴，意蕴深远，跟他的幽默文章紧密“勾结”，交相辉映。

一些作家为报刊开专栏或者出书，也邀刘齐为之配图。2003年，长江文艺出版社为邵燕祥、鄢烈山、王乾荣等杂文作家各出一本杂文漫画集，别人都是请江有生、徐鹏飞那样的漫画名家为自己作画，唯独王乾荣另辟蹊径，请了在漫画界默默无闻的刘齐为自己插图。刘齐也真行，居然就答应了，一口气配了四十多幅插图，结果是王先生满意，出版社满意，皆大欢喜。在这本书的勒口，分别列有杂文家王先生和“漫画家”刘齐的自我介绍文字。王先生的很长，刘齐的很短，仅二三十字，却妙趣横生，极为别致：

刘齐，作家，读小学时受过美术老师口头表扬，其他相关资料见本书74页插图《刘小二的大旗》。

天下作家艺术家，除了刘齐，谁还会如此介绍自己？那好，那就翻到74页，那一页杂文所讽刺的社会现象，是自吹自擂。谁也意料不到，刘齐竟异想天开，借题发挥，拿自己开涮，画了一个笑嘻嘻的滑稽小人儿，举着一面大过自身数十倍的旗帜，上写四行大字：

祖上做过汉朝皇帝

家住昆仑饭店(五星级)对面

在北大食堂吃过鱼香肉丝

摸过白宫门前的铁栏杆

这幅画无一字直接图解当页杂文，却巧妙地深化了该杂文的题旨，增添了意趣。读者不论了解刘齐与否，都能通过这几行绝妙文字，发出会心微笑。

他的画是自学出身，画面出现若干业余笔触，自是在所难免。好在他的眼光，他的学养，他的精巧构思，会极大弥补这些不足。有的专业漫画家倒是中规中矩，笔笔纯熟，但若与刘齐比构思，比幽默感和含蓄性、深刻性这些重要的艺术因素，怕是要逊色几分呢。渐渐的，刘齐在漫画上也有了收获。若有人夸刘齐的漫画，他会比夸他的文章还要得意。他的漫画作品不但出现在自己和朋友的书中，也曾在《讽刺与幽默》《南方周末》《北京晚报》《新民晚报》等报刊发表过。

可是我还得说一说我的遗憾。当年《南方周末》新生活专栏的时代，我就觉得，刘齐兄写帕瓦罗蒂那三高音乐会的一些短文，简直是张飞吃豆芽，大材小用了。这次读他的足球短文，读他给自己当年日记配的点评，我又有同样的感觉。当然他点评得好，但我还是有些不甘，有些惋惜，感觉好像用可充房檩屋梁的好木材，做了精致的牙签，以发烧友的音响，去录放卖青萝卜的吆喝声——尽管是心里美甜萝卜。

N年前，我曾如此写到：“跌入刘齐的文字幻境，像是一场被诱奸的经历。自那以后，世事洞明枷锁飞散，桃花针雨若有神助。南霸天看洪常青不草包才巴结他，宁与苏州人打架不跟宁波人说话，跟刘齐这样的‘相扑运动员’，这样的‘老狐狸’交过手，就像领取了某种特许执照。”N年后，走了更多山与河，对刘齐的新纬度、新作品继续拨云见日，还是由衷地欢喜。其实，不管离刘哥多么远，被世事整得多么面目皆非，拿起他的书，看了他的画，立即舒坦，好似断线风筝又复归了航向。

刘齐是披了狼皮的羊，他知道怎么挠我们的痒痒筋。生活中的情趣与快感历代都有人搞，但刘齐强烈地唤醒我们的“名士风流”豪情，外加断骨连筋他二舅我堂哥的亲切。爱它一阵黄啊黄昏雨啊出水的荷花，亭亭玉立在晚风前。三百五十里路，从少年到耳顺，中生代刘齐是承上启下人。书籍的百花园忽隐忽现着刘齐，真是叫人快慰。金庸小说里，虽然小龙女李莫愁出场时，黄蓉们就黯淡了、避让了，但多样化的世界里，刘齐还是稳健公约数。刘齐很大程度上打乱了端庄与村野的结构，造成文学语言的陌生化、亲切化。刘齐的味道很值得深入咂摸，研究到家了，我们会对汉语俊鹤凌空的高度和潜龙入渊的深度，发出会心的微笑。福克纳在邮票大的空间里咏叹世界，托尔斯泰把人性可以达到的善良美好展示给众生，刘齐则把坎坷岁月灰色尘世中无穷多的趣味一网打尽。

能在有限的生命里认识这样的朋友，我骄傲。

2013年4月18日深圳

《足球与漫画》主要收录了刘齐的《球迷日记》、漫画插图与相声三个部分的内容。其中《球迷日记》为一部日记体的作品，部分日记后还加入了有注释日记内容作用的文字。作者通过这样的形式记录了一个1964年到2002年的观球历程，从侧面展示了新中国近五十年的变迁。漫画插图部分选取了作者的部分漫画作品，对社会、文化等各方面都有涉及。第三部分的相声共有两个，第一个是以牛姓相声演员当县长为题材创作的，写出了牛县长从只注重职务带来的荣誉到脚踏实地地为人民服务的转变过程。第二个相声讽刺了社会上不学无术的人通过包装炒作成为“大师”的不良现象。

《足球与漫画》含有两辑内容，一辑是足球，一辑是漫画。

第一辑，足球部分，即作者刘齐写的一本书：《球迷日记》。该书1998年由北京群言出版社出版，2002年由浙江文艺出版社推出新版。新版补充了一些内容，书名也改了两个字，叫《球迷纪事》。这些，在新老版自序中都有介绍。此次编书，内容依新版，书名依老版，仍叫《球迷日记》。其中的插图，都是作者当时画的。从形式上，这些插图也可以叫漫画，但它们跟第二辑所选的漫画不属于同一系列。

第二辑的漫画，选自2003年出版的《畸眼观时髦》，这是长江文艺出版社编辑的杂文漫画丛书中的一部，杂文作者是王乾荣先生，漫画作者是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