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报更的梆子声从小镇西边的长途车站开始响起。时值一九六四年立秋后的第一天晚上九点，按小镇的习惯，二更一响，人们便陆续上床睡觉。
天煞黑的时候，我跟着一群小伙伴捉迷藏，老铁和他妹妹找到我，让我给他们帮一次忙。老铁名叫李扬，高我两个年级，是我们街道的孩子王，他的拳头非常厉害，自立“老铁”为号。他妹妹李星和我同班，长得很漂亮，学习成绩也好，男孩子都喜欢和她在一起玩。
我问老铁：“帮什么忙？”
老铁不耐烦地回答：“去了就知道。”
我跟着他们穿过两条小巷，来到周家大院的围墙下。老铁悄悄地指了一下墙头，对我耳语：“太高了，够不着。我顶你上去，帮我妹妹摘几朵花。”
借着淡淡的月光，我抬头望去，只见墙头上一个脸盆大的花钵里开满了淡黄色的鲜花。当时，老铁、他妹子和我都不知道那是仙人掌花。除了周家，整个小镇几乎没人种过仙人掌，更不用说看过仙人掌的花。我知道这是偷花，不想干，可碍于老铁的拳头和与他妹子的关系，又不敢拒绝。
李星见我犹豫不决，小声说：“求求你，就摘一朵。”
老铁扶着墙蹲下身子，示意我踩着他的肩膀上墙。我胆战心惊地被老铁顶上了墙头。我的手刚伸向花丛就像触电似的，被刺得“哎呀”大叫一声。老铁吓得身子一抖，随之，我失去重心，和碰翻的花盆一起“咚”的一声跌落下来。
“谁？”院子里的人听见响声，手持木棍，拉开院门冲了过来。
老铁眼疾手快，拽上李星一溜烟跑掉了，只剩下我，跌落在地上左手捏着右手腕“哎哟，哎哟”一个劲儿地叫。
周家的一个大男人把我像拎小鸡一样拎进了他们的堂屋。我吓得直哆嗦，不敢抬头。
“说，你是谁家的野种？”男的见我不抬头，一把揪住我的头发往后拽，强迫我抬起头来。
一个女孩子说：“我认识，他是杨校长家的老三。”我偷偷瞟了一眼，知道她是姐姐的同学。一听说杨校长，男人的手就松了。
坐在太师椅上的老太太说：“算啦，看在他爹的分儿上，饶了这孩子。”
“哼，还是三好学生呢！偷人家的花也不害臊，等会儿我去告你姐，看她怎么收拾你！”女孩子走过来用手指捅了捅我的脑袋。
男人不耐烦地推了我一把：“滚吧l”
我不敢回家，父亲为人谦和，向来崇尚知书达理，最憎恨偷窃。我从未见过父亲发脾气，更未见过父亲动手打人，但母亲曾多次告诫我们，谁要是犯了父亲的大忌，一定会让谁皮开肉绽。后来我才知道，阿姐的同学压根儿就没有到我家告状，只是想吓唬吓唬而已。
我毫无目的地在街上转悠，想找朋友们一起玩耍。碰到老铁后，他不仅不问我摔伤了没有，反而奚落我无用。也好，从此以后老铁再没找过我干任何偷鸡摸狗的事情。
“咚，咚——”二更梆子敲响以后，我送走了最后一个回家的小伙伴，呵护着仍然疼痛的右手，漫无边际地游荡在街头，直到最后一家卖蚊香的店铺打烊，才坐在一个避风的屋檐下倚着墙角打瞌睡。
也许玩得太累，我很快进入了梦乡。我梦见母亲和阿姐打着火把在找我。她们找到我之后，母亲轻轻地抱着我走回了家，并且给我挑着手中的刺。
我突然痛醒，发现自己躺在更夫刘大伯的床上。他手里拿着冒着热气的毛巾，愕然地望着我。我把手缩在嘴边哈了哈气，似乎这样就可以缓解疼痛。
“怎么啦？孩子。”当刘大伯弄清我被花刺扎的经过以后，赶紧拨亮油灯拿针给我挑刺。其实不管用，仙人掌的刺非常细，是半透明的，不细看压根儿发现不了，更何况暴露在外面的，已被我拔掉了，只剩下断在肉里面的刺尖尖。
“孩子别怕，我给你抹点东西，保管你一觉醒来就好了。”刘大伯还真有办法，他在我手掌上抹了点蜂蜜，过了一会儿就好多了。
刘大伯是我们西街的更夫，除了我偶尔和他打打交道外，小镇满街的小孩都不敢接近他。大人们都说他是阴阳人，喜欢摸小孩的鸡鸡，不许小孩接近他。我父母很善良，一直和刘大伯有来往，因此，我不怕接触他，况且刘大伯每次碰见我，只是摸摸我的脑袋瓜子或者搂抱一下，从来没有摸过我的小鸡鸡。
“三娃，今晚你就睡我这里，明天一早，我送你回家，保证不让你挨打，咋样？”刘大伯蹲在我的面前征求意见。
我坐在床沿上想了想，没有立即回答他。刘大伯个子不高，佝腰曲背，因为长年留着板寸头，脸上的颧骨显得格外突出，他原本不苟言笑，加上那双目光锐利的眯眯小眼，让人望而生畏。
“不喜欢大伯？”他见我不说话，好不容易挂笑的脸立马拉长了。
一想到要单独和阴阳人睡觉，我多少有一点儿不自在。但念及刘大伯经常托父亲捎给我一些好吃的食品，便不忍让这个孤老汉伤心，于是怯生生地回答：“喜欢。”
“哈，这才是我的乖儿子。”刘大伯一听，不知哪来那么大的劲儿，一下子把我抱了起来，搂在怀里一个劲儿地亲。在我的记忆中，只有妈妈经常亲我，父亲偶尔用胡子扎扎我的小脸蛋。刘大伯的胡子比父亲的胡子更扎人，我忍不住伸出左手，轻轻地抚摸他那浓密的胡茬。不知咋的，刘大伯流泪了，一颗豆大的热泪滴落到了我的脸上。 “大伯，您哭啦？”
“啊，大伯高兴着呢！大伯年轻的时候也有过一个儿子……”刘大伯抱我坐在他怀里，给我讲述了那段鲜为人知的往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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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雷涛
小镇更夫
小镇大夫
小镇屠夫
小镇挑夫
小镇渔夫
一位职业经理人的文化修炼——欧阳廷亮的文化责任与文化情结 李顺午
小镇追梦——《小镇五夫》读后感 南雁
田野、丘陵、峻岭；森林、小溪、小桥。一幅幅江南小镇的美景，一幕幕看似平常却又惊奇的故事……在欧阳廷亮的笔下，儿时乡间的记忆变成了引人入胜的图画，又迭映出一个个活脱脱的历史人物的生命轨迹。当我不经意间阅读《小镇五夫》这部书稿时，我的情怀也跌宕起伏了。虽然北方和南方的景致不同，可是社会生活却如此相似。“五夫”的命运让我顿时产生出一种历史的悲悯，也将我带到那段失去理性的年代之中，一切感受和灵魂的冲击也如同打开闸门的流水一样，一股脑儿地倾泻，不时泛起朵朵浪花。
我把《小镇五夫》当作田园叙事类小说来读，自然以写人这主要特征和创作手法要素的表现力就尤为重要了。廷亮先生早年生活的“小镇”——城市的边缘，它不是典型意义上的农村，但却处处散发着江南农村的文化气息。可以说，这是最底层的城乡接合部。这个特定环境下的特定人物，就必然会透视出特定年代的形象与思想意义。作者以轻盈的笔调叙述着沉重的历史人物与话题，这就导致了读者一则对作者笔下自然盛景的憧憬，一则对人物悲惨命运的同情。这种阅读意念与感受的反差，构成了作品的一种磁性和引力。反过来说，这种反差性越大，作品的磁性和引力也会益增。我看得出，作者在几篇作品中都在做这样的尝试。
乡情、同情、悲情渗透在作品的字里行间，构成了作者的写作追求，也让读者身临其境，窥视人物的内心世界，从而增加阅读快感。《小镇更夫》虽然篇幅最短，可是“悬念”却让人既纠结，又会意。尤其是更夫与“我”的真实描写，更强化了更夫的形象塑造，使人物活起来了。尽管我在阅读中还嫌在揭示更夫身世时直白了些，但总体上讲是一个鲜活的艺术形象。关于大夫的塑造，作者是费了心思的。故事情节曲折，可是在“大夫”的描写上似乎不如程丰这个人物笔墨浓厚，我不明白这是作者的刻意还是大意。更夫与大夫相比，差异就出来了。“阴阳人”会定格于读者的脑海，但大夫就会逊色一些。我特别欣赏对“光棍”的浓墨重笔。赵光棍的身世与生命之旅，带有较典型的文学意义。他是社会底层人群中的下等人，过着一种不像人的生活。他渴望新生活，摆脱命运打击，可是身不由己。自己掌握不了自己的前途，而主宰他的是社会，是社会机制和社会意识，是一把看不见的刀子，是软刀子，杀人不见血的刀子。我把这个人物与《白鹿原》中的黑娃加以比照，既有相同之处，又有特殊的异味。还有王屠夫、挑夫周老憨和渔夫杨子龙，都是悲剧人物，却“悲”得不一，经历不同，命运各异，但殊途同归。我还想就刘镇长这个人物多言几句。他是一位乡镇领导，是一位出身好、根基正的基层干部，对事业也忠诚，对人也谦和，可是在政治运动中却改变了思想，心灵扭曲了，对善和恶识别不了了。作品通过这个人物在诉说，这不是个人的悲剧，而是整个社会在嬗变过程中的悲哀。一部新中国的政权建设、经济发展和政治文明就是通过这样的曲折反复，甚至交纳昂贵的学费才走过来的。“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这句老话至今仍有借鉴作用。
小说有小说的基本写作架构和元素。作者在创作时似乎都遵守了。公认的观点是，小说是语言的艺术。《小镇五夫》在语言运用方面已经下了很大的功夫，包括自然景物的描绘、乡村景色的描写，人物心理的探试，当然，还有人物对话的提炼等等。作为一个长期从事企业管理和党政领导的人，能在业余时间热爱文学，钟情于文学创作，数年坚持不懈，这已是难能可贵的。尤其是在时下商业味浓厚和金钱至上的社会风潮下，能趋静求真，将自己和神圣的文学捆绑在一起，作为崇高的精神追求目标，实属少见。
还有一个感受不说不快。作者对生活的了解是坚持不断的，是没有断层的。我敢断定，廷亮先生虽然迈出农门，长久地在大都市生活，又在香港居住多年，但未曾割断与故土的联系。这是很让人敬佩的。作品中还有许多专业知识的显现也让我惊诧，比如关于药理的阐述，关于药方的开列，还有农村生活中诸多细微之处的勾勒，都能反映出作者的写作态度。
我和廷亮先生因朋友而相识，又因文学而增进情感，虽然过往不密，但相互关注，内心相通。他的作品散见于报章，我大都有幸细读。这次却见大作写成，心里不免欢喜。他送样稿给我，我自然明白其意。我抽出时间品读，随手写出了以上随想。我怕误导读者，再三不要标什么“序”来，可是作者一再催促，只好这样了。
陕西电力作家在陕西文坛上是一个非常活跃的群体，他们在潘飞的组织带领下，创作了许多优秀作品。林权宏、杜文娟、黑妹、李娟等在文学陕军中占有一定位置。欧阳廷亮也是一位宿将。期待这个群体再上一个新的台阶。
2014年4月15日
《小镇五夫》包括两个短篇和三个中篇小说。其中，《小镇更夫》通过一个少年和“阴阳人”的亲密接触，揭开了“更夫”刘大伯鲜为人知生事；《小镇大夫》讲述的是“林氏诊所”父子、师徒三代人救死扶伤、治病救人的传奇故事；《小镇屠夫》讲述的是王屠夫蒙冤入狱，出狱后又惨遭竞争对手诬陷和毒害的曲折经历；《小镇挑夫》讲述的是“挑夫”周老憨和“寡妇”柳婶不畏世俗，相亲相爱的故事；《小镇渔夫》讲述的是“渔夫”杨子龙为保护清河不被污染，为民请命，顽强抗争的故事。作者欧阳廷亮以满腔的热忱，犀利的笔触，深邃的洞察力，讴歌了锦屏小镇一群普通人物的勤劳、纯朴、善良和勇敢。
《小镇五夫》是欧阳廷亮工作之余，历时两年多，潜心创作，勤奋笔耕的小说集。书中共收录了《小镇更夫》、《小镇挑夫》两个短篇小说和《小镇大夫》、《小镇屠夫》、《小镇渔夫》三个中篇小说。“五夫”以江南城乡结合部的小镇为背景，作者以质朴、轻盈的笔调讲述了“更夫”刘大伯、“林氏诊所”师徒三代人、王屠夫、“挑夫”周老憨及“渔夫”杨子龙，这些身份卑微的社会小人物，在特定社会环境下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的故事。小说构思独具匠心，故事情节跌宕起伏，人物塑造鲜活生动，行文字里行间饱含乡情、同情与悲情，一个个小人物的坎坷命运、传奇经历、悲悯人生，在作者的笔下折射出时代的变迁和社会的发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