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渭北平原与黄土高原丘陵沟壑区接壤的黄龙山南麓，有个古老的镇子，叫白凤镇。
镇子坐落在一个名为灵泉峪的出山口，清澈的河水从灵泉峪淌出后，分为东西两条支流朝南而去，将白凤镇环绕在它们的怀抱。白凤镇原名灵泉镇。传说很久以前，这里遭过一次瘟疫，从人畜到鸡鸭，大多遭瘟丧命，少数活着的人都纷纷逃离了，只有一位年逾八旬的老汉不愿意离开。老汉跪在镇子正中街道上，高举双臂，仰天而望，一跪就是七天。到了第八天黎明时分，老汉终于撑不住了，昏倒在了地上。就在这时候，天空突然划过一道亮光，一只银色的凤凰从天而降，落在老汉身旁，停留片刻后，又迅速地飞走了。从那天起，瘟疫逐渐停止了蔓延和肆虐，人们逐渐恢复了往日的生活。从那天起，便有了凤凰大鸟护佑全镇生灵的传说。后来，人们就为那个朝天祷告的老汉修了一座庙，将灵泉镇改名为白凤镇。
公元一九一。年，清朝宣统二年。
二月初二龙抬头这天，距离白凤镇二十里地的郭堡村，中医先生郭嘉树家里迎来了一件大喜事，也平添了一分惊吓。喜的是，他十八岁的儿子郭德存如愿给他们家添了一口男丁，让郭家三代单传的香火有了延续；惊的是，儿媳妇分娩时突然大出血，血水哗啦哗啦地涌流，将接生婆生生地吓跑了，也将郭德存生生地吓呆了。最终郭嘉树不得不硬着头皮上了手，总算将娃娃接生了出来，将儿媳妇从鬼门关拉了回来。此时，娃娃刚刚落了草，困倦至极的产妇在昏睡，郭嘉树蹲在地上洗手。他抬头朝坐在炕上擦洗和包裹小孙子的老伴望了望，又朝躺在炕上脸如黄表的儿媳妇瞅了瞅，嘴里低声地埋怨着儿子，都出道几年了，自个儿媳妇临盆，居然束手无策，还得老爹上手，真把人丢尽了。这事要是传出去，看你我怎样在人前立站！听父亲数落自己，郭德存没吱声，脸上落满怜惜和委屈的神情。郭嘉树转脸对老伴说，月子里好生伺候媳妇，她可是咱们郭家的大功臣。德存母亲说，今儿个才知道啥叫人生人，吓死人。看那阵子，活活能把人的魂吓飞了！好在她命大，现在想起来我浑身都打战哩。母亲的话，说得儿子德存眼睛里涌上了泪水。郭嘉树看着儿子说，大男人眼里不许有尿水，没出息！这时德存母亲说，快别数落儿子了，赶紧给孙子起个名吧。郭嘉树立起身，两只手甩着水，想想说道，这事我想过了，就按族里同辈人的耀字起，叫耀祖吧。郭德存立刻说，这名字好，光宗耀祖。德存母亲笑着说，既然你们都觉着好，那就这样叫，盼他将来能给咱们郭家光宗耀祖。郭嘉树擦罢手，来到炕头前伸着脑袋仔细将孙子的小脸瞄了半天，由衷地说，好，长得像他妈，不像德存，不像他老舅家那支人。说话间脸上浮上满意的笑容。听郭嘉树这样说话，德存母亲定定地看着郭嘉树，突然生气道，你说的是啥话，像他老舅家那支人又怎么啦？动不动就欺负我娘家人！
郭嘉树是当地闻名遐迩的看病先生。郭嘉树年幼时上过几年私塾，后来又跟一位在乡间行医的远房亲戚学医，从此走上了从医之路。郭嘉树天资聪颖、勤奋好学，不仅理解力强，记忆力尤其超人，有过目不忘和举一反三的本领。学医十多年下来，不仅医术超过了启蒙先生，而且熟读了《黄帝内经》《难经》《伤寒杂病论》和《神农本草经》，掌握了中医阴阳五行学说、脉象学说、藏象学说等医学理论，且能够把从书本上学来的东西运用到给患者治病当中。凡经过他医治的病人，几乎全是手到病除，这使得他的名气在当地传扬开来。也该他的医运昌达，后来有一次，郭嘉树出诊路过程家庄，听说村子里有个八十多岁的老族长命悬一线，眼看就要驾鹤而去了。六个儿女惊惧得只知道哭天抹泪，不知道怎样救自己的老爹。当时郭嘉树二十五岁，主动来到老族长家中，于反掌之间竞将奄奄一息的老族长已经离身的魂灵硬是给勾了回来。为此老族长的三个儿子专门从邻县请来一个秦腔戏班，在郭堡村连唱三天，感谢郭嘉树的救命之恩。这件事之后，郭嘉树名望更高了。对于郭嘉树的医术和评价，当地老百姓有着许多版本的传说。其中流传最广的，是说郭嘉树能把《本草纲目》和《汤头歌诀》两部医书倒背如流。这也成了当地人家教育子孙后代好好念书时所举的最成功的范例。其实仔细想想，《汤头歌诀》三万多不到四万字，郭嘉树能将它背诵下来，而且能够倒背如流，应该说有这种可能；但《本草纲目》就不同了，它既不是三四万字，也不是三四十万字，而是一百九十多万字。要让郭嘉树将这样的一部皇皇巨著背下来，不要说倒背如流了，就是顺着背下来，恐怕也是天方夜谭。但人们就是这样个传说，在郭嘉树去世许多年后的今天，人们依然在这样传说着。
关于郭嘉树的传说，还有两个具体的事例。
一个是说郭嘉树曾经给省政府主席的老太爷看过病，病看好之后，老太爷让他的孙子将郭嘉树认作了干爹。
当时，省政府主席老太爷的右大腿根莫名其妙长了一个不软不硬的包，起先没怎么引起重视，后来发展成了一个不小的脓疮。省政府主席几乎将省城的名医请遍了，可不管怎么治，那个脓疮就是不封口。大半年时间过去了，老太爷整天躺在床上动弹不得，拉屎撒尿得有专门人伺候不说，单是疮口不断渗出来的脓血，弄得床上的被褥脏乎拉拉的，就让老太爷忍受不了。老太爷是个干净要强的人，一看自己成这般模样了，大呼小叫地说他不想活了，让主席儿子赶紧给他弄一包砒霜。就在这时候，郭嘉树老家所在地方的行政监察专员公署主事去省政府办事，知道了主席正在为老太爷的病犯急，便抓住这个巴结和高攀的时机，向主席推荐了郭嘉树。省政府主席一听公署主事这样说，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连声问，这个人在哪里？马上把他请来吧！公署主事只是曾耳闻郭嘉树这个人，只晓得这个人在府良县，至于真的有没有这个人，自己也说不大清楚。看见自己的话引起了主席重视，公署主事心里边却有点发虚，含糊说道，这个我还不大清楚。望着主席脸上的神情倏忽由希冀变成了失望和沮丧，公署主事马上又说，主席，您放心，有我在就有这个看病先生在。我马上去找这个人，挖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到。从省城回来后，公署主事专门来到府良县带着县长寻访了两天，终于将郭嘉树找到了，立即用小汽车将郭嘉树送到了省政府主席家里。郭嘉树看了看老太爷的疮口，不由得大吃一惊，他明生生看见病人大腿根部疮口深处的白骨，而且疮里已经生了蛆！这情景疹得郭嘉树脊梁上一股凉气往上冒。但他不敢有任何表示，只是轻声说，耽搁得有些晚了。站在一旁的主席眼巴巴地问道，有把握吗？郭嘉树哼唧了一下，含糊地说，先治治……再看吧。公署主事瞪了郭嘉树一眼，郭嘉树赶紧改口说，尽力而为，应该……能治好吧。郭嘉树的这句话，让省政府主席长吁了一口气，当着行政监察专员公署主事的面，当即给郭嘉树连作了三个揖，嘴里连声道，拜托了，拜托了！拜托郭先生您了！省政府主席给郭嘉树作那三个揖时，郭嘉树一时被唬住了，静静地站着一动没有动。直到省政府主席离去后，公署主事因一路和郭嘉树一块坐车相熟了，才埋怨郭嘉树说，主席给你作揖，你就该赶紧作揖回礼，怎么站着直挺挺不动啊？郭嘉树红着脸说，吓傻了呗！啥都忘得一千二净了，还能想得起回礼？公署主事笑着说，也罢，只要把老太爷的病看好了，也算主席的三个揖没给你白作。郭嘉树毕竟是郭嘉树，《黄帝内经》那些书没有白念，他在主席给他安排的豪华住所里苦思冥想了一夜，第二天就开始配方制药了。三天后，郭嘉树配置出了两剂药：一剂内服，一剂外敷。用药七天后，老太爷疮口居然没有了脓血、小蛆那些脏物，开始长出一些小小的新肉芽子；半个月后，疮口的新肉将腿骨封住了；一个月后，老太爷能下地慢慢行走了。郭嘉树的神奇医术让老太爷的腿迅速康复，也让主席家里恢复了生机。主席全家人将郭嘉树当神神对待，吃饭时老太爷拉着郭嘉树坐在饭桌上首，他与老夫人坐在郭嘉树两边，而让主席坐在了饭桌正下首。在郭嘉树离开主席家那天的宴席上，主席让他一个在中学堂念书的小儿子突然给郭嘉树跪下了，嘴里直呼郭嘉树为干爹。郭嘉树先是一愣，接着红着脸说，使不得，万万使不得。老太爷说，怎么就使不得啦？你郭先生神医下凡，给了他爷爷我一条老命，让他叫你一声干爹冤屈不了他！郭嘉树赶紧离开席位，伸手拉着干儿子的手，面对老太爷跪了下来，嘴里说道，让小孙儿认我做干爹，您老人家就是我郭嘉树的长辈了。请干爹干妈两位老人家也受干儿一拜吧。郭嘉树的举动，让老太爷两口子哈哈大笑起来。老太爷说道，好，好好好！你郭先生这个大礼我受了，往后咱们两家就是亲戚了，要经常走动些才好。那顿饭之后，省政府主席委托行政监察专员公署主事用小汽车将郭嘉树送回了郭堡村。先别说省主席究竟给郭嘉树带了多少钱，单主席家送给郭嘉树的吃货和礼品就将那辆小汽车塞得满满当当。当地老百姓那时连自行车还没见过呢，哪里知道小汽车这样的物事啊。行政监察专员公署主事用小汽车将郭嘉树从村里接走又送回来，不光让村里人见识了西洋景，也给郭嘉树的脸上贴了金。四村八乡一时将这件事传得沸沸扬扬。P1－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