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时间是夏末秋初,五山送火祭后的第二周。又送走一场台风的京都郊外,已经传出寒蝉的泣鸣。
这里是风景如画的右京区北部,一座名叫“枫尾”的小山。从渡月桥北面的沢山出发,还需要一小时的车程。
潮湿的山道上,衣冠楚楚的小林睦雄皱着眉,低头看着皮鞋上的泥点。
从东京到京都不过数个小时,可在职场上,距离产生的却是“贬职”的联想。何况直到现在,调任他的理由尚不明确,这让小林睦雄忍不住想起那些一被流放到隐岐诸岛,就横遭暗杀的先人。
仔细想想,自己并没有什么做错的地方。正相反,比起那些凭着职业组的头衔凌驾于他人之上,却只会将时间用在办公室里的前辈,他至少问心无愧。
还是不要胡思乱想才好。他一边留心脚下,一边尝试着分散注意力。
虽然不属于嵯峨野范围,但松尾山依旧绮丽。山中生长着黄栌、槭树与红枫;更多的则是经冬不凋的翠竹。傍晚时分,林间正充盈着明亮而不炙热的金黄光线。
转过一个弯,哗哗的水声忽然响起。山路变成平桥,一道白练穿过桥下迭起的乱石,落入更低处的的深潭。平桥右侧有一座木制凉亭,边上插着一块木牌,刻有“星落瀑”三个字。
风灾过后的瀑布气势恢宏,由于水量突增,甚至还有几块较大的河石已被冲到瀑布落水口处。
“这种要落不落的感觉,也是一种折磨吧。”小林睦雄苦笑起来,忽然发现余光可及的范围内,水潭里有什么特别的存在。
那竟是一位身着黑色浴衣的青年,有着纤细干练的背部线条。他微长的头发搭在肩上,隐约可以看见白皙的后颈,而膝部以下则已经没入水中。
这身打扮,既不是观光客,也并非清洁工,要说是村民,举动也未免诡异。
难道是自杀者?想到这里,小林睦雄陡然紧张起来。而此刻,黑色浴衣的青年已走到瀑布旁,小林睦雄这才看见他手中拿着一件银光闪闪的物件。
一件银器,两端雕有纹饰,中部是透明玻璃,连着长杆。青年跪在及膝深的水中,握着长杆将银器送入瀑布下的水潭。
这是在取水?或者说……是投毒?
顾不得脱鞋,小林睦雄一脚深一脚浅地奔去。可还没有接近,水里的青年已经起身,容器的玻璃部分储满清澈的潭水。
他一转身,立刻发现了距离自己仅有几步的小林,顿时瞪大眼睛,“你——”
不待他说出第二个字,小林睦雄忽然朝他扑去。奔跑激起的水花与瀑布的水雾混杂,蒙蔽了眼目。小林睦雄只知道自己拽住了浴衣的衣领,用力推着那个人,一起摔倒在水中。
几乎就在同时,传来了重物落水的闷响——不久前还悬在瀑布顶上的那块大河石,就砸在青年站立过的地方。
西服几乎完全湿透,寒冷的潭水从八方拥挤而来,小林睦雄捋掉脸上的水花,分开刘海,扶起摔倒在身旁的黑衣青年。
距离足够近了,小林睦雄已经可以看清眼前人的模样。
美人。
细长、微翘的丹凤眼,高挺的鼻梁,略薄却线条清晰的嘴唇,组合出一张精致而不失气势的面容。苍白的皮肤虽然看起来很不健康,却也增添了几分凛然的感觉。
这个人有着超越性别的美貌。只可惜此刻他的表情只能用“难看”来形容。
“你是谁?没有在枫尾见过你。”
这是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吗?小林睦雄不禁腹诽,但还是答道:“我叫小林睦雄,今天起调驻枫尾村驻在所。你是?”
青年的表情在听见“小林睦雄”这个名字后有了明显变化。“我是谁并不重要。”他好看的浅棕色瞳仁并没有正视小林睦雄,“重要的是,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说完,他提起湿透的和服下摆,大步向潭外走去,迅速消失在竹林外。
黄昏的最后一缕光线也消失在山谷中。直到变冷的风透过西服吹来,小林睦雄打了一个寒噤,这才回过神来。
他缓步走出水潭,脱下灌饱水的皮鞋丢在一旁;然后从竹林某处奇迹般的找到了一根用于清理水潭的带兜长竿,走回瀑布边,探进水里搅动。
很快,落水的采水器被打捞起来,附有忍冬花纹的盖子上铸有一个圆形图案:三枚勾玉图案以顺时针螺旋排列。
这很可能是家纹,也许驻在所的警察,会有些头绪。
【二】
晚上六点,男人眼前终于豁然开朗。
走出茂盛的树林后,一条沿山脊连绵的温馨光带近在咫尺,这就是枫尾村。
根据情报,这里全村上下共32户,大多数是60岁以上的老人。村内只有一条贴着山脊的大路,串起驻在所、邮局、便利商店和一个公共浴场。
小林睦雄的目的地,就在村口。
这是一幢门面狭窄,却拥有三层高度、外加人字尖顶的木造建筑。它有个非常形象的称呼——“烛屋”,若不是门前悬挂着“枫尾村驻在所”的木牌,看起来和普通民宿没有区别。P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