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智瑶(1)
这是东周敬王即位的第三十个年头，晋定公成为晋国国君的第二十二年。
秋收早已完毕，一片连着一片的方方正正的井田中，只剩下一行行参差不齐的谷茬儿，这些干枯衰败的植物残躯越发显出北国的苍茫，暗灰色的天空中风云变幻，一层压着一层的阴云在天空中翻滚，大地亦随之变色。接连几天一直如此，却不见一滴雨落下。
于是，晋国的术士们纷纷传言：这是国有大乱的征兆!
晋国国都——绛城，完全被从天空投射下来的灰黑色所覆盖。
一辆飞快奔驰的华丽马车在路人侧目中停在太史府门外，而后，一个衣衫不整的中年男子从车上跳下，不料脚下不稳，一个趔趄，结结实实地趴在了地上，摔倒的样子很是狼狈。然而，中年男子顾不得擦拭额头上的鲜血，挣扎着爬起来就向府里跑去。
此人名智果，是晋国六卿之一智氏宗主智申的族弟，也是他极为重要的家臣。
老太史正愁眉不展地在庭院中观瞧天象，情状狼狈的智果跌跌撞撞地冲进来，一见老太史便扑跪在地，哀求道：“太史救命!”
老太史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唬了一跳，眯着眼睛向地上看了又看，见是智果，便急忙上前扶住他，“哎呀!智大夫!快些起来说话!”
顷刻间，智果涕泪齐下，依旧跪着哀求道：“求老太史将智果革出智氏一族!”
在周朝，太史一职除掌管诸如起草文书、记载史料等事务外，还掌管着各大宗族的人口籍册，智果所提请求，正在太史的职责范围之内，但是眼前提出请求的是智氏重臣，这就不得不让老太史吃惊而且谨慎了。
“智氏宗主对你不薄，智大夫为何要自己主动革除宗籍呢?”
“我为智氏一族血脉着想，离开智氏一族，正出于我的一片赤胆忠心哪!”
太史听了，不由斥责道：“这种赤胆忠心，老夫却是闻所未闻!”
智果哭丧着脸，擦了擦从额头流下来的鲜血，耐心地说：“就在刚才，我家宗主召集所有家臣，商议了立储之事!”
“有子则立储，有何大惊小怪?”
“老太史有所不知，我智氏众多家臣皆认为长公子智宵能为家君，但宗主却凭一己之好恶，坚持立次子智瑶为储君，我等苦苦劝谏，无奈宗主全然不作理会!——老太史啊!若是贤德仁爱的智宵做了宗主，我智氏何愁不能辅弼国君、保疆卫土?可是如今智瑶得立，怕是我智氏离灭族之日不远啦!”
太史宽慰道：“你又何必如此杞人忧天?智瑶此人，理应不会太不像样子，不然你家宗主如何会这样喜爱他?”
智果道：“说来也怨不得宗主喜欢这公子瑶，他原本也是人见人爱的!世人皆知公子瑶有‘五美’：身材高大，仪表魁伟；勇武善射，力能驾车；力过常人，武艺超群；能言善辩，文辞华美；坚决果断，勇猛刚毅——”
老太史遂问：“如此近乎完人，为何说不能继任宗主呢?”
智果哀叹一声，说：“若只有这些也就罢了，可这公子瑶偏偏没有仁爱之心!他年幼之时，曾有一家奴不慎在他的剑上划了一道伤痕，他话也不说，拔剑便砍了这家奴的手臂!若是不以仁爱之心去齐家治国，那么他的五种美德不但无益，反而会成为祸害呀!是故我断言，若立公子瑶，智氏一族必有亡族之祸!”
太史听后，微微点头，但随即又指责智果道：“家君有错，你身为家臣，应以死相谏，如此苟且偷生，将以何面目去见智氏的列祖列宗!”
智果忙分辩说：“我家宗主素来固执，他所决定之事，无人可以动摇!如今智氏宗主位列晋国上卿，掌握晋国大权，看似风光无限，殊不知风光背后是种种祸根呀!我晋国自晋文公称霸以来，六卿共秉朝纲，轮番执政，亦曾同甘共苦、肝胆相照!但如今风云变幻，休戚与共的局势怕是不长久了!六卿之中，哪个不想独掌晋国大权?智氏稍有不慎，便有大祸临头，若不早早脱身，以至于我智氏一族血脉尽断，那时智果才无颜面见祖宗啊!”
太史遂陷入沉思：“智果所言，颇有道理。智氏正值烈火烹油之盛，他却想到为智氏血脉作长远计较，想来也是有些远见的人，若是助他出族，也是做一桩好事。”可是转念又一想：“此人乃智氏重臣，智申的族弟，若是让他出族，断了智申的臂膀，日后上卿智申追究下来，我这小小的下大夫如何担当得起?”
于是，太史拉下脸来说：“智大夫，你若是忠君节义，就应与你家宗主同进退、共生死，你出族的请求过于唐突无礼，恕老夫不能相助!劝你还是回去好好侍奉你家主公，不可再动这种荒唐念头!”
智果一听这话，一味地避重就轻，已经明白太史不敢得罪智申，但终究是不甘心，又一把拉住太史衣衫：“老太史!您不能见死不救!”
太史急着脱了干系，便勃然大怒：“你若再如此争执不休，老夫可就派人通知你家宗主了!”
智果见太史说得决绝，便无奈地松了手，近乎绝望地垂下了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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