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雷戈尔睁开眼睛，直觉告诉他，自己正处在某个东西的注视之下。他眯缝着眼，整个身子尽量保持不动，扫视了一遍小小的卧室。天花板上什么都没有，柜子那儿也没什么异样。然后，他在窗台上发现了它，它一动不动地坐着，只是头上的触角偶尔抖动几下。一只蟑螂。
“你这是在自找麻烦，”他低声对蟑螂说，“你想让我妈妈发现你吗？”
蟑螂摆动了几下触须，无意逃跑。格雷戈尔叹了口气，拿起一个蛋黄酱罐子，倒出里面的铅笔，迅速把蟑螂罩了进去。他甚至都没有坐起来，就迅速完成了这一系列动作。格雷戈尔的卧室原先并不是休息用的，也许只是个用来收藏杂物的储藏室。他的单人床就挤在这个狭小的空间内，到了晚上，他会从走廊走进来，然后直接从枕头边爬到床上去。靠近床脚的那面墙上有一个小小的壁龛，正好可以放一只窄小的柜子——但也仅仅能把上面的抽屉拉开十厘米左右。写作业的时候，他只能把两腿盘坐在床上，在腿上搁一块木板，权作书桌。虽然房间没门，但格雷戈尔毫无怨言。在这里，他有一扇可以看到马路的窗户，房内的天花板很高，也很漂亮。在这里，他享有比公寓里任何人都要多的隐私。没人会进来……除了蟑螂。
公寓里确实有一些蟑螂，但最近似乎只要他一转身，就会发现一只。这些蟑螂既不逃跑，也不躲起来，只是一动不动地坐着，看着他。这真的很反常。
刚过去的夏天，在纽约城地下，有一只巨大的蟑螂为了救他两岁的妹妹牺牲了自己。为此，格雷戈尔发誓，他将永远不会再杀死任何一只蟑螂。但要是被妈妈看见了，老天啊，它们肯定必死无疑。格雷戈尔必须赶在妈妈察觉之前，把蟑螂弄出公寓。天气暖和的时候，格雷戈尔会直接抓住它们，从防火梯放出去。但现在已经十二月了，气温渐渐降低了，他担心蟑螂会被冻死，只好尽他所能，把它们放到厨房堆垃圾的地方。他觉得，蟑螂们会很乐意待在那儿的。
格雷戈尔小心翼翼地端着装有蟑螂的蛋黄酱罐，蹑手蹑脚地穿过走廊，经过小靴子、莉兹和奶奶都睡在里面的一间卧室，然后来到客厅。妈妈已经走了。最近家里急需用钱，她每个周末都会去一家咖啡店上早班，做服务生。平时，她就在一家牙医诊所做接待员。
格雷戈尔的爸爸躺在沙发床上。即便是在睡觉的时候，他也无法安稳下来。他的手指不停抽动着，时不时用力扯几下盖在身上的毯子，嘴里低声地念念有词。他的爸爸，唉，可怜的爸爸……
自从上次失踪之后，爸爸被居住在纽约城地下的大老鼠关押着，做了两年半的阶下囚，整个人差点被毁掉了。在爸爸待在地下王国——那里的居民这样称呼那个地方——的日子里，他饱受虐待，在黑暗中过着忍饥挨饿的日子，连他自己都不愿详说到底经历了怎样的折磨。现在，他每天晚上都会做噩梦，直到醒来后，仍旧无法将现实和幻觉区分开。一旦发烧，这些症状就更严重了。可怜的爸爸还经常发烧，尽管他时不时去看医生，但始终无法摆脱在地下王国染上的奇怪疾病。
在格雷戈尔和小靴子一起跌进洗衣房的隔栏后，他一直在想，等把爸爸救出来，全家团圆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果然爸爸回来后，家里的一切比原先好了一千倍，但格雷戈尔深知，要让日子回到从前绝非易事。
格雷戈尔悄悄走进厨房，将蟑螂倒进垃圾桶。他把罐子放在柜子上，发现柜子里空空如也。冰箱里还剩半桶牛奶，一瓶苹果汁，还有一罐芥末酱。格雷戈尔踮起脚，打开了橱柜。里面还有半条面包，一些花生酱，一盒燕麦。他摇了摇燕麦盒子，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这些食物足够他们打发早饭和午饭了。而且今天是星期六，格雷戈尔不用在家吃饭，他要去科尔马奇夫人家帮忙。
仅仅过了几个月的时间，科尔马奇夫人就从爱吵闹的烦人邻居变成了他们的守护天使。爸爸刚从地下王国回来后不久，格雷戈尔就在走廊里碰到了她。
“你这段时间都去哪儿了，小先生？”她问他，“你都快把这栋楼的人担心死了。”于是格雷戈尔便把全家人一起讨论出来的故事讲给她听：就在他在洗衣房消失的那天，他带着小靴子去游乐场玩，刚玩了没几分钟，他们就凑巧碰见了爸爸。爸爸正准备去弗吉尼亚州看望他生病了的叔叔，想把孩子一起带过去。格雷戈尔以为爸爸已经提前把这事告诉了妈妈，爸爸也误以为格雷戈尔已经告诉妈妈了，之后他们便没有后顾之忧地走了，直到回来后才发现自己惹了一个多么大的麻烦。
“哼，”科尔马奇太太严厉地看着格雷戈尔，“我还以为你爸爸一直住在加利福尼亚州呢。”
“之前是的，”格雷戈尔说，“但他现在回来和我们一起住了。”“我明白了。”科尔马奇夫人说，“这就是事情的全部经过？”格雷戈尔点点头，心里明白，这个故事编得相当蹩脚。
“哼……”科尔马奇夫人又发出了同样的声音，“换成是我，我会好好编个故事出来的。”说完，她就径直走开了。
格雷戈尔还以为科尔马奇夫人生气了，但几天后，她拿着一个咖啡蛋糕敲响了他们家的门。“我给你爸爸带了一个咖啡蛋糕，”她说，“是用来庆祝他回家的。他在吗？”
格雷戈尔不想放她进来，但爸爸用带着虚假热情的声音喊道：“是科尔马奇夫人吗？”于是她拿着蛋糕，应声闯了进来。当她一看到爸爸的模样，便立马呆住了——他骨瘦如柴，白发苍苍，正蜷缩在沙发上。她大吃一惊，却并未问个究竟，只是简单地寒暄了几句，聊了聊天气就走了。
几周后，格雷戈尔已开学了。一天晚上，妈妈带回了一条消息，“科尔马奇夫人说，她想在星期六雇你去她家帮忙。”
“帮忙？”格雷戈尔小心地问，“帮她什么忙？”他不想去帮科尔马奇夫人，她会问他好多问题，甚至还会用放在桌上的塔罗牌给他算命，还会……
“我不知道，帮她收拾收拾房子吧。如果不想的话，你也不一定要去。但我觉得这是你挣零花钱的不错方式。”妈妈说。
听到这儿，格雷戈尔就决定去干活了。他这样做既不是为了零花钱，更不是准备用这些钱去看电影、买漫画书之类的东西，他得用这笔钱来支撑这个家庭。尽管爸爸已经回了家，他却没办法立刻重返工作岗位。自从爸爸回到家以后，他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出去都是为了看医生。这个家现在一共六口人，都靠妈妈的工资过活。要花钱的地方实在很多，例如医药账单、学校的开销、衣服、食物、房租，还有其他的生活必需品，只靠妈妈挣的钱根本入不敷出。
“她希望我什么时候过去？”格雷戈尔问。
“她说十点就行。”妈妈说。
去干活的第一个星期六——也就是几个月之前——因为家里没有什么吃的了，格雷戈尔只好猛灌了几杯水，就去科尔马奇夫人家帮忙了。科尔马奇夫人一打开家门，弥漫在空气中的美妙食物的香气就深深吸引住了格雷戈尔，他的嘴里一下子溢满了口水。他不得不使劲把口水吞咽下去，才能把“你好”说出口。
“哦，太好了，你来了，”科尔马奇夫人说，“跟我来吧。”
格雷戈尔尴尬极了，跟在科尔马奇夫人身后进了厨房。炉子上，放着一大锅汤，正咕嘟咕嘟地响个不停，另一个锅里放着意式面片。长桌上放了好多蔬菜。“今天晚上，我常去的那家教堂要举行募捐会，我准备带意式面片过去。别问我为什么。”科尔马奇夫人往一只碗里舀了好几勺汤，将一大块面包放在碗里，往桌上一搁，把格雷戈尔推到一把椅子上，“尝尝！”
格雷戈尔满脸疑惑地看着她。
“尝尝！我必须知道这汤到底适不适合带过去。”科尔马奇夫人坚持道。
格雷戈尔把面包放进汤里泡了泡，咬了一小口。味道太好了，他的眼睛里立马充满了泪水。“天啊！”他一边惊叹，一边囫囵把面包咽了下去。
“你讨厌这汤！它一定很令人反胃，我应该把整锅汤倒掉，去零售店重新买一罐酱汁回来。”科尔马奇夫人说。
“不！”格雷戈尔担心地喊道，“不，这是我喝过的最美味的汤了！”
科尔马奇夫人在他身边丢下一把汤勺，“那就给我全部喝完，再好好洗一下手，用肥皂洗，马上你要帮我切菜！”
在格雷戈尔贪婪地喝完汤吃掉面包后，科尔马奇夫人便让他去切蔬菜，她已经提前把蔬菜在橄榄油里浸泡好了。格雷戈尔将蛋、香料和意大利干酪混合在一起。他们将宽面条、奶酪、酱汁和蔬菜一层层铺开，做成了三个巨大的煎饼。格雷戈尔刚帮科尔马奇夫人清理完厨房，她就宣布午饭时间到了。
他们在餐厅里吃了金枪鱼沙拉三明治，格雷戈尔边吃边听科尔马奇夫人谈论她的三个孩子。她的孩子都已经长大成人了，住在不同的国家。而科尔马奇先生五年前就去世了。格雷戈尔记得，科尔马奇先生人很好，给过他几个硬币，有次还送了他一张垒球卡。“他离开的每一天我都在想念他。”科尔马奇夫人说道。接着，她又拿出了一个奶油蛋糕。
午饭后，格雷戈尔帮助她打扫了一下衣橱，整理出几个盒子，放进了她的储藏室里。两点钟时，科尔马奇夫人宣布今天的工作都完成了。她只问了下格雷戈尔觉得学校怎么样，其他什么都没再问。她送格雷戈尔出了门，付了四十美元的工钱，还送了件她女儿小时候穿的冬衣，以及一份意式面片。格雷戈尔想要拒绝，但科尔马奇夫人说：“我不能一次带三份意式面片去募捐会，那儿只收两份。你要是带三份去，大家都会觉得你是在炫耀。到时候我要怎么办？我自己吃吗？我胆固醇那么高！拿着吧，留着自己吃。走吧。下个星期六再见。”说完，科尔马奇夫人“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她给的太多了，真的太多了。”格雷戈尔想，他可以让妈妈大吃一惊，这些钱可以给大家多买些菜，甚至还能再买三个灯泡，家里有三盏灯早就坏了。莉兹正好需要一件外套，还有意式面片……真是太美妙了。格雷戈尔突然间很想敲开门，把地下王国的事通通告诉科尔马奇夫人，告诉她自己不应该对她撒谎。但他不能这么做……
正当格雷戈尔在回忆中徜徉时，莉兹穿着睡衣，走进了厨房。她的个子在七岁的孩子里算是小的，但脸上却写着和年龄不符的焦虑。“今天有吃的吗？”她急切地问。
“当然了，多得很呢。”格雷戈尔故作轻松地说，“你看，你们早餐可以吃燕麦，中午可以吃花生酱三明治。我现在先把燕麦做好。”
妈妈不许莉兹用炉子。她打开放着碗的橱柜，数了四个碗出来，接着犹豫地问道：“你要吃早饭吗？还是……”
“不啦，我今天早上都没觉得饿。”格雷戈尔这样答道，实际上他的肚子正咕咕叫个不停，“而且我马上要去科尔马奇夫人家帮忙了。”
“那之后我们能去滑雪橇吗？”莉兹问。
格雷戈尔点点头，“嗯，要是爸爸没事的话，我就带你和小靴子一起去中央公园玩。”
在此之前，他们在垃圾堆里找到了一块塑料滑雪板，上面有一道很大的裂痕，但爸爸用厚胶布把它修补好了。早在上一周，格雷戈尔就许诺要带妹妹们去滑雪了，但爸爸一直在发烧，而且发烧时间一般都是在下午，家里必须留人照顾他。同时奶奶也需要人照顾，她还一直以为自己正待在弗吉尼亚的家庭农场里。
“要是他身体还不好，我就待在家里，你带小靴子去吧。”莉兹说。
格雷戈尔知道莉兹想去滑雪想得都快疯了。她只有七岁，为什么生活要如此对待她？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格雷戈尔都在科尔马奇夫人家里帮忙。他煮了一大锅山芋干贝，把她的古董钟表擦得干干净净，还帮忙把贮藏室里的圣诞装饰品取了出来。当科尔马奇夫人问格雷戈尔想要什么圣诞礼物时，他只是耸了耸肩。
在他拿着工钱和一大锅煮山芋干贝准备离开的时候，科尔马奇夫人送了他一件特别棒的礼物——一双她儿子以前穿的工作靴。这双靴子虽然看起来有点旧，穿起来有些大，但却结实耐用，还能防水，鞋带可以一直扎到脚踝上。格雷戈尔之前一直穿着一双运动鞋，那是他唯一一双鞋子，脚趾部分已经开口了，走一点泥水路，脚就会湿上一天，这让他坐在教室里很不舒服。
“你确定他不要了吗？”格雷戈尔问。
“我儿子？他当然想，他只想把这些东西放在我衣橱里占地方，好让他在每年回家时感叹一下，‘嘿，我的旧靴子在这儿。’要是我在拿熨斗时再被这双靴子绊倒一次，我就和他断绝母子关系。趁我还没把它们扔出窗外，赶快给我拿走！”科尔马奇夫人对着靴子不屑地挥了挥手，“那么下个星期六再见了！”
格雷戈尔回家后，发现爸爸又不舒服了。
“孩子们，你们去吧，去滑雪。我和奶奶待在家里，没事的。”爸爸说，但他冷得连牙齿都打颤了。
小靴子正举着塑料滑雪板翩翩起舞。“去滑雪？我们去滑雪？”
“我留下来就行了，”莉兹小声对格雷戈尔说，“你能在走之前帮我买点退烧药吗？药昨天就已经全用完了。”
格雷戈尔想要留下来，但小靴子好久没出门玩了，而莉兹又年龄太小，没法单独带她出去。因此最好还是他带小靴子去滑雪。
他跑到楼下的药店，买了一瓶退烧药。在回家的路上，他看见一个人正在马路边卖二手书。几天前，格雷戈尔从他身边走过时，就注意到了一本平装的谜语书。书有点旧，他翻了一下，发现里面的谜语只有一两条写出了答案。那人以一美元的价格把书卖给了格雷戈尔。最后，他还买了两个脐橙，他特意选了那种皮厚的橙子。莉兹很喜欢吃，价格高些也无所谓。
格雷戈尔回到家，把书递给莉兹，她的小脸一下子容光焕发起来。“哦！哦！我去拿支铅笔来！”她说着便跑开了。莉兹特别喜欢猜谜，数谜、字谜，什么类型的都喜欢。尽管她只有七岁，却能解出很多给成年人做的谜题。小时候如果带她出去玩，她看见一个禁止停车的标志，就会不停地念叨：“禁止停车，车禁止停……”她将所有的字重新组合，乐此不疲。
格雷戈尔把他在地下王国的经历讲给莉兹听，当他提到可怕的戈杰国王时，她不由得惊呼道：“戈杰！和你的名字一模一样啊！”她这里所说的一样并不是指名字，而是英文的拼法，将戈杰的字母调个顺序，就是格雷戈尔。除了莉兹，还会有谁会注意到这点？
莉兹留在家里，格雷戈尔很放心。奶奶正在睡觉，爸爸刚吃了药，莉兹靠在爸爸身边，盘腿坐在一把椅子上，吮吸着切成片的橙子，开心地解着谜题。
小靴子的兴奋劲儿很有感染力，格雷戈尔也跟着开心起来。他穿了两双袜子，又在新靴子的前端塞了点卫生纸，这样靴子就不会大了，穿起来既暖和又舒适。家里有很多山芋干贝，喂饱一小支军队都没问题。外面正飘着小雪，他们就要去滑雪了。那一刻，格雷戈尔觉得一切都美妙极了。
他们搭乘地铁来到了中央公园，那里有一座适合滑雪的小山。等他们到达后，发现已经有不少人聚集在那儿了。有人拿着漂亮的滑雪板，有人用的是破破的旧板子，还有个家伙正坐着大号的垃圾袋往下滑。每当他们爬到山顶往下滑时，小靴子都会兴奋地尖叫起来：“再来一遍，格——格！再来！”他们一遍遍地滑着，直到天色渐渐暗淡。他们走到靠近马路的一个出口，格雷戈尔停了一会儿，让小靴子自己玩。他靠在树上，看着小靴子在雪地上踩来踩去——她正对自己在积雪上留下的脚印着迷不已。
公园里有很多人在滑雪，四周遍布着高大的松树和孩子们堆砌的雪人，到处都洋溢着浓郁的圣诞气氛。路灯柱上装饰着发光的大星星，人们手中的购物袋上印着驯鹿和圣诞雪花。看着这一切，格雷戈尔理应感到高兴才对，但事实并非如此，圣诞的来临让他变得异常焦虑。
他家缺钱，这对他来说也许没什么关系，毕竟他已经十一岁了。可小靴子和莉兹还小，她们应该享受更多的乐趣。她们的圣诞节应该是充满魔力的，家里应该有一棵圣诞树，衣架上应该挂着装满礼物的袜子（他家没有烟囱，所以袜子只能挂在衣架上），还应该有许多好吃的食物等着她们。
格雷戈尔一直努力攒钱，想从科尔马奇夫人付给他的工钱里省出一点来，给妹妹们买些圣诞礼物，但每回他都把钱花在买退烧药、牛奶和尿布一类的东西上了。小靴子需要很多很多尿布，说不定她现在也需要换一块，但格雷戈尔没带备用的，他们最好还是马上回家。
“小靴子！”格雷戈尔喊道，“该走啦！”他打量了下公园，发现天已经黑了，小径上的路灯已经纷纷亮了起来。“小靴子！回家了！”他喊道。他从树下走了出来，在周围寻找了一圈，可小靴子还是不见踪影。他立即警觉起来。
在那么短短的一瞬间，格雷戈尔知道，小靴子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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