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事们好像都静好得很,一张张脸和精神都被面前的电脑显示屏妥帖而完好地吸收了。不知道那里面究竟有什么。每个人都仿佛在争分夺秒地精工细作,看上去又像僵尸一样迟缓无能。
我每天都想到快要到来的三十岁。这个念头,总能击中我好久好久。这像一个挥之不去的坏消息——你杀不死送信的,也不想向人宣读信的内容,甚或是自己。
似乎在许多年以前,大概我二十四岁那年吧,记不清了,时间就开始以一种和我毫无关系的陌生嘴脸,自顾自地往前碾。庆生、庆新年,庆农历新年、暑期档电影一年年更换,一年年贴秋膘……自己都无动于衷地参与了。然后觉得这一切和自己毫无关联。
讨厌得知自己无可挽回的衰败。年纪轻轻,曾是我作为女人不多的、甚或唯一的优越感。
这三十年里面,我在这个城市里吃了很多不同的饭,馆子似乎也下够了。如果有人约我出去吃饭,我依旧会欣喜一番,但如若没有,我也就那样默默地生活,吃乏善可陈的粮食;这三十年里面,我在这个城市里买了数不清的衣裳。有的很廉价拙劣,有的在付款时略有心跳加速和焦虑,但所有买过的,最后都变成那_柜子的索然。如果遇到为之一振的衣服,我依然会在瞬间像所有其他女人那样,用评审团专家般的眼光苛刻地审视颜色、款式和质地,但越来越冒出的念头是:不买也可以。
于是,在这个城市所有女人的吃穿享受与欢娱中,我逐渐丧失高潮的能力。
下班,我四肢无力地行走,自知驼着背,但不愿做任何努力抬头挺胸。细细端详地铁里的人,都是陌生奇怪的脸,见到一千张一万张还是感觉置身荒原。想起昨晚,依稀或许是前晚,做了一个梦,梦中无数貌似有脸有貌的人,却一个也不认识。这世界上,除了和自己真正关联的那两三个人,其余的,是人是游魂是外星间谍或只是梦中投影,归根结底,和我又有屁关系呢。
最近,不知怎的,大脑经常会无可救药般浮现人群踩踏事件、毁损漏电的扶梯,或相撞的列车。脑子不能自已地自制惨烈画面,时常让自己有瞬间的惊恐和抵触,但最终也只能泄气地对自己说:如果是今天就是今天吧。原本,自己能安排的事也没有一两件。
地铁并不算挤,基本可以做到较有尊严地站着,也没有讨厌的人肆无忌惮地斜倚在扶手上。身旁的女生打扮得用心良苦,估计是热恋的年纪,非常吃苦地踏着一双高跟裸靴,我几乎可以看到她在暗中活动疼痛的脚趾。前两年,内心深处觉得理应喊她阿姨或大姐的女人,突然发现,她们其实都很是年轻。客观想,她们有的也许是欠缺保养,有的是天生老相,但细看便发现眼神都透着没经验。那是各种经验的缺乏,和各种打击的缺席。我似乎无法不幸灾乐祸地在心里说,好吧,你们也只有五年时间,也就那样。这世上,任凭任何,都斗不过两个五年吧。
而自己,正是身处两个五年之后,这是如此简洁和无情的事实。输了年龄我似乎什么都没赢。该拿什么,让自己心安理得地站立在这个已经远远把自己甩在身后的城市里。为什么总觉得亏心。近两年来,自己也疲于奔命地去补,焦虑难安地去补——认认真真上了瑜伽课,跟一个1989年出生的教练学了游泳,报名了大龄青年组成的读书会……算是力求精神百倍地去充实生活。但面对自己时的亏心,却一直在那儿。
该拿什么,让自己心安理得并心甘情愿地站立在这个已经远远把自己甩在身后的城市里。这城市早已变得像一台巨大的绞肉机。自己百般排斥、万般厌恶,却被血肉模糊地和她绞在一起。一早谈不上什么是自己的节操,自己的志愿了。P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