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世纪的散文史中，张恨水应占有一席之地。张恨水的散文自成一家。他写天南地北，上下古今，天上人间，信笔写来，涉笔成趣，至情至性的文字，传达了他的精神趣味、人生境界。本书选编了张恨水的散文小品，分为十二辑：明珠、书室浪墨、随风珠玉、序与跋、山窗小品、关头絮语、纵谈古今、最后关头、待漏斋漫谈、两都赋等，单看这些栏目名字，就可以窥到张恨水散文的品格与内容。

本书为中国现代散文经典文库系列丛书之一。该书选编了张恨水的散文小品，分为十二辑：明珠、书室浪墨、随风珠玉、序与跋、山窗小品、关头絮语、纵谈古今、最后关头、待漏斋漫谈、两都赋等，单看这些栏目名字，就可以窥到张恨水散文的品格与内容。

明珠

 由病榻上写来／1

 刘天华先生雅奏记／3

书室浪墨

 多财多累／5

 送火腿挨骂／6

 空手入世界／7

 读书百宜录／8

随风珠玉

 关于讨债(上)／9

 关于讨债(中)／10

 关于讨债(下)／11

 恭贺朱洪武所咏的革命之

 花荣任市花／12

 随感录——性善？性恶？／14

序与跋

 《啼笑因缘》作者自序／15

山窗小品

 短案／19

 涸溪／20

 竹与鸡／21

 泥里拔钉／22

 野花插瓶／23

 珊瑚子／24

 断桥／25

 雾之美／26

 虫声／27

 秋萤／28

 晚晴／29

 蒲草／30

 鸡鸣声中／31

 金银花／32

 待漏斋／33

 贵邻／34

 贱邻／35

 天河影下／36

 劣琴／37

 愚贩／38

 购《两当轩集》者／39

 蕻菜花／41

 小紫菊／42

 猪肝价／43

 手杖／44

 余之马褂／45

 养鸡／46

 种菜／47

 鬼扯／48

 昼晦／49

 苔前偶忆／50

 忍也忍也／51

 埋葬／52

 苗文夷文／53

 路旁卖茶人／54

 农家两老弟兄／56

 儿时书／57

 吴旅长／58

 对照情境／60

 《长生殿》《桃花扇》合刊本／61

 冬晴／62

 跳棋／63

 建文峰／64

 禾雀与草人／65

 斑鸠之猎取／66

 忆车水人／67

 耙草者／69

 疗贫之铭／70

 月下谈秋／71

 劫余诗稿／73

 小月颂／75

 另一山窗／76

 断桥残雪／78

 果盘／80

 杜鹃花／81

 除夕苦忆／82

关头絮语

 我哀陶渊明／84

 贡献给未来的同／85

纵谈古今

 中国军人李秀成／90

 北平东兴楼／91

 蒲松龄一类的文人／92

 元代词曲何以盛行／93

 孔子绝粮的态度／94

 清光绪不玩木瓜／95

 辜鸿铭决不会再生／96

 唐诗人的房荒感／97

 中国民族素质不弱／98

 王凤姐点戏／99

 曾国藩之徒／100

 朱元璋不及洪秀全／101

最后关头

 绿了芭蕉／102

待漏斋漫谈

 文字被窃／104

两都赋

 窥窗山是画／107

 燕居夏亦佳／109

 白门之杨柳／111

 日暮过秦淮／113

 翠拂行人首／115

 面水看银／117

 奇趣乃时有／119

 翁仲揖驴前／121

 归路横星斗／123

 秋意侵城北／125

 风飘果市香／127

 顽萝幽古巷／129

 乱苇隐寒塘／131

 入雾嗟明主／133

 听鸦叹夕阳／／135

 风檐尝烤肉／137

 盛会思良友／139

 影树月成图／141

 江冷楼前水／143

 春生屋角炉／145

 年味忆燕都／147

 市声拾趣／149

 清凉古道／151

 冰雪北海／153

 碗底有沧桑／155

 黄花梦旧庐／157

北海旧燕

 我作小孩的时候／159

西北行(节选)

 西安／162

 铜川／164

 黄帝陵／166

 革命圣地延安／168

 杨家岭／170

 枣园／172

 在兰州／174

 玉门市／176

 敦煌／178

 嘉峪关／180

 酒泉／182

明 珠

由病榻上写来

一病五日，今天才好些。好些虽然好些，腰腿还不十分强健，只是揽着一条布被，横躺在那绿槐窗下一张破沙发椅上罢了。这个时候，正是中国词人所谓枣花香后，梅子黄时，窗子外面，是一阵子雨，一阵子淡黄日影，一阵子夹竹桃花清香，一阵子槐树叶子沙沙的响。平常对于这些事都不注意，病在床上，眼睁睁地守着一个窗户，都觉得增助许多呻吟意味。再一回头，面前茶几上，药瓶子，茶壶，饼干罐子，零乱无次地堆着，看见又使人烦恼起来。

病人睡觉，是没有一定时间，一不愿意，闭着眼就睡了。醒了过来，槐树西边的枝叶，已照着一大片太阳。屋子里扫了一个地，茶几上的药瓶子，饼干罐子等等，都挪开了，只有一壶冷茶。这又合了我脾胃的事。不知是谁，在桌上铜香炉里，给我燃上一根香，这时只好剩个半寸。正是茶冷香消，倒凑就了一团子诗意……

写到上面这个意字，我人就往后一倒，不能再写了。这是怎么说？原来这是今日午后一点钟的事，我看见窗外槐荫转午，对这小昼如年，却大作其袁安之高卧，真有些过意不去。勉强爬了起来，走进我那斗大的书室，打算扶扶笔。这一来不谈什么桑田沧海，至少也有些物因人重之成。书桌上的飞尘，不要用厚可积寸的那句套语，大概差不离一分厚。我叹了一口气，想我若是死了怎么样呢？自己估估量，坐是坐不起来的，我曾看见许多曾留学过日本的朋友，他能够一手拿纸，一手拿笔，凭空写字，我何不就在破沙发上试试，谁知这一试居然奏效。便在那茶冷香消、绿窗人静之际，要写一点病里的感想，不料起了一个帽子，人就倒了。

次上面的一段，要算是帽子的帽绊儿，这应该写一段正文了。不过又有一层，须得交代。就是我倒了以后，怎样又坐起了呢？原来我那时一睡，直睡到日影西斜。揉揉眼睛，觉得精神好了许多，拧着电灯，看了一段《儿女英雄传》。觉得竟不乏，于是靠在沙发上，将被服盖了“两条腿”(无意中嵌上了一个书名，一笑)，依此如法炮制，赓续日间的工作。

这是真正的帽子底下了。说什么呢，我第一感到做工的人，是不许病的。若是病了，手停口停，真不是一个办法。我又更进一层想，若是这时死了，身后萧条四个字的评语，更又不待盖棺论定。外国的卖文家，他们都有个储蓄会。平常大家都储款在会里，若是哪一个文人不幸死了，又合着身后萧条那句话，那么，会里就拿出钱来做抚恤费。我想，这事，中国上海北京两地，有举行之必要。

其次，无病呻吟的这四个字，那是新文豪批评旧式文人的一个铁案。其实，无病而吟，照目下看来，倒不论什么新旧。有些人无病固然不呻，可是矫枉过正，几乎有病也不敢呻，那有何必？昔人说：时非南唐，人非重光，何必为悲天悯人之句。太平之时，可以这样说。以言今日，我们哪个不是岁月干戈里，家山涕泪中。不必有病，也就可呻，何况是有病呢。

昔贤说：丧欲速贫，死欲速朽，那是有为而发的。我却不问这些，很赞同这句话。一个呻吟病榻，一天两天不能好，又加上些子风雨加交的环境……

算了吧，我的意思只在敷衍一天的稿子，何必如此如此地写了下去，病榻上的感想尚多，等我把关于文学上、思想上，比较可以商榷的，明天坐起再谈吧。

(原载1926年6月22日北京《世界日报》。《明珠》为北京《世界日报》的副刊，1925年2月起由作者负责主编。)

刘天华先生雅奏记

但觉婉转动人凄凉欲绝  果然毕竟天上岂复人间

我太懒，像这样一篇应该做的文字，一直等到今天了。不是下雨的那一天，就是天晴那一天，反正有那一天吧。同事吴范宾先生说：玉华台的淮安汤包好吃。雨花台？这名字由新都那挪过来的吧？倒好听。我便答应去。上星期五，吴先生又是两次电约，盛意殷勤，却之不恭，我就不远西城而来。到了王府井大街，原来是玉华台。管他，为汤包而来，非为雨花而来，且进去登楼。在座除了吴先生，还有音乐家郑颖荪先生。我们由肥大盐水鸭子吃到砂锅豆腐，由郑先生赴首都请愿，火车不通，自临城折回，谈到了梅兰芳老板渡美。也不知如何，后谈到了红豆馆主，更谈到许多音乐家。我说：刘天华先生，琵琶真好，可惜没有听过。郑先生说：二胡更好，他的拉法，是创造的，与别人不同。吴先生说：什么时候，介绍我们去昕一回雅奏。郑先生说：刘先生家离此不远，马上就可去。我和刘先生会过几次的，首先赞成。吴先生虽然觉得有点冒昧，禁不得我的力促其成，于是同到刘先生家。刘先生正由学校回家，还不曾用饭呢，仅只稍延几分钟，便来客室相陪，这真让我心里过不去……且住，又犯了写卖骗文契的毛病，归入正题吧。

郑先生似乎知道我们害臊，不肯直说，便代达了来意。我就老着面皮，跟上说：似乎冒昧一点。可是不用我转入然而的字样，刘先生已经完全表示允许了。郑先生真机灵，先给刘先生拿了二胡来。那二胡似乎比平常的大，筒子上并不滴松香，刘先生只把松脂块在弓弦上抹了抹，微笑着说：大家一定失望的，我拉一段《病中吟》吧。我们都沉寂了，便望着刘先生的双手和那把二胡。刘先生拉时，弓有时拉得很长，有时又拉得很短。那按弦一只手，像弹三弦一般忽高忽低，忽疾忽徐，尤其是按弦的手指，上下一抹，有不尽之妙。把数，也估量着，有九把之多。那琴声，先还不过是婉转而已。到了后来，声音是非常之清缓。在那说不出所以然之间，我们都无端伤感起来。有几个音调之中，我几乎凄然下泪。琴声慢慢的不绝如缕，便完了。我们不约而同地鼓起掌来。我不但没有见过，也未曾听人说过，刘先生将二胡改成这样拉，我除了说好而外，还佩服他勇敢。

我们很不知足，又想听琵琶，还是郑先生代为转达。刘先生除了客气一句，又要失望而外，便答应了，弹个《飞花点翠》。我们由这名词上，可以知道这又是一个很幽静的调子了。初弹时，大有古琴味，很简单几响，表示花片的静中落下一片二片，后来似乎是表示一阵风到，一个繁复的音节以后，一阵一阵的，落下花来。我们听这调子，只是觉得悦耳，便不像以前那样哀怨了。琵琶弹完，我们不好意思再要求了，只得随便说说。郑先生看出我们的情形，就代为要求或弹或拉，由刘先生再奏一曲。刘先生真赏面子，又将二胡，拉了一个《空山鸟语》。这个拉法又不同，在二胡里表示许多鸟音。但是，读者不要误会，以为像耍口技的人一样，随便做做鸟叫。他这调子，依然是很婉转，不过在音韵中，可以想像许多鸟语而已。有几处，音非常之高，手几乎与筒相接，那也是表示一只鸟语呢。此曲奏完，已经三点钟。我们真觉把人闹够了，又随便谈了几句话，我便和吴先生告辞。刘先生一直送到门外，再三地说，请有空再来。然而，我心里说，我们已作了一次牛，一之为甚，岂可再乎？

我是音乐的外行，避重就轻地说了这一大堆。有不通之处，还请刘郑二先生原谅。早安！

(原载1929年12月10日北平《世界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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