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看《十日谈》,就仿佛在欣赏一幅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市民生活的“清明上河图”,散发着浓郁市民生活气息。小说的主旨在抨击禁欲主义,歌颂爱情,肯定人的自然欲望,其素材不仅仅来源于意大利的城镇社会,连中世纪的传说乃至东方文学中的某些故事都成为薄伽丘编织故事的素材凭据,故事中的人物几乎包括了当时社会的各行各业人士,真是你方唱罢我登场,搬演了一幕幕或喜或悲、妙趣横生的话剧。
薄伽丘在《十日谈》中歌颂现实生活,赞美爱情是才智和美好情操的源泉,谴责禁欲主义,对封建贵族的堕落和天主教会的荒淫无耻作了有力的讽刺。作品采用了框形结构,把一百个故事串联起来,使全书浑然一体,作品语言精练幽默,写人状物,微妙尽致。
1348年,一场可怕的瘟疫——“黑死病”肆虐欧洲,繁华的佛罗伦萨丧钟乱鸣,尸体纵横,十室九空。一时间人心惶惶,大有世界末日来临之感。侥幸活下来的十名青年男女相约来到乡村一所风景秀美的别墅里避难。他们终日游玩欢宴,每人每天轮着讲一个故事作为消遣,十天讲了一百个故事。这些故事批判了天主教会,嘲讽了教会的黑暗和罪恶;赞美爱情是才智和高尚情操的源泉,谴责禁欲主义;暴露和鞭挞封建贵族的堕落和腐败,体现了人文主义思想。
市民中间形成了一种大家共同遵守的风气:一发现哪家有死人,就和一些能找到的搬运夫从死者家里把尸体搬出来,放在门口。那并不是出于对死者的怜悯,而是考虑到尸体腐烂对他们自己有损害。第二天早晨,街上行人会看到许许多多尸体。然后运来棺材,棺材不够,往往就把尸体搁在木板上。有时一口棺材塞进两三具尸体。一对夫妇、父子或者两三个弟兄的尸体盛在一口棺材里的情况屡见不鲜。更常见的是,两个教士举着一个十字架送葬时,半路上会有掘墓人抬着两三口棺材加入行列。教士们原以为是给一个死者送葬,事实上却是六七个、七八个。没有人为死者流泪、点蜡烛或者守灵,当时死人的事太平常了,正如今天死了一只山羊谁都不当一回事一样。事物兴衰消长是自然规律,但是以前很少遇到灾难,有识之士也不能做到乐天知命。如今大难当头,即使头脑最简单的人也知道必须逆来顺受,对这场空前浩劫满不在乎,若无其事。每天,甚至每小时,都有大批尸体运来,教堂墓地的面积和按照老规矩进行安葬的人手都不够了,于是在拥挤不堪的墓地里挖出宽大的深坑,把后来的成百具尸体像海运货物那样叠床架屋地堆放起来,几乎堆齐地面,上面只薄薄盖一层浮土。
我们的城市当时的状况伤心惨目,一言难尽,我不忍继续细谈,但要补充的是,城里愁风惨雾,近郊和乡村并不因此而能逃过浩劫(且不说小城堡,那里的惨状和城里相差无几)。乡间分散的小村子里,穷苦的农民和他们的家属缺医少药,更没有用人照顾,日日夜夜都有人像牲口那样死在家里、路上或田野。他们也像城市居民一样寻欢作乐,自暴自弃,荒废了农活和田地,每天都在等死似的不再理会牲畜、土地和自己辛勤劳动的成果,过一天算一天,只顾把现有的东西吃光用光。牛、驴、绵羊、山羊、猪、鸡,甚至对人一向极其忠诚的狗都被赶出家园,在庄稼没有收割的田地里到处乱跑。许多牲畜似乎有灵性,白天在田里觅食吃饱之后,一到晚上,虽然没有牧人带领,也会自动回到住处。我们暂且抛开乡村再说城里,苍天无情,置人于不顾,人的狠心也无以复加。一则由于疫情凶猛,二则由于病人太多,健康人害怕传染,不愿照顾,听其自生自灭,从三月到七月,佛罗伦萨城里据说死了十万人以上。在发生那场要命的瘟疫之前,谁都没有想到这座城市竟有这么多居民。唉,有多少巍峨的宫殿、豪华的邸宅、漂亮的房屋以前人丁兴旺,士绅和贵妇济济一堂,如今连用人都死光死绝,一个不剩!有多少显赫的门第、著名的产业、庞大的财富留下来没有法定的继承人!多少勇敢的男子、如花似玉的美人、头角峥嵘的青年,就连加兰诺、希波克拉底和埃斯库拉庇乌斯也会认为是健壮的,早晨还同亲友伙伴一起用点心,晚上却和他们的祖先一起在另一个世界共进晚餐了!
喋喋不休地讲述灾难的惨状,我自己也觉得厌烦。因此,可以毫无顾虑地略去的部分我就按下不表,只谈一件事:正当我们城市的居民大批死亡,几乎十室九空的时候,我从一位可靠的人那里听说,某个星期二上午,庄严的圣马利亚新教堂里做完弥撒,几乎没有什么人了,但有七个年轻女郎聚在一起。她们都服丧,穿着黑色的衣裙,相互之间都很熟悉,不是沾亲带故,便是街坊邻居,年纪最大的不过二十八,最小的不到十八。她们都端庄文雅,出身名门,知书达理,容貌姣好,活泼开朗而不流于轻浮。出于充分的理由,我姑且隐去她们的真名实姓。理由是下文即将记载她们讲的和她们听到的事情,我不愿意以后哪一位女郎因之感到羞愧,因为今天的风俗习惯比当时严格一些,对寻欢作乐行为的约束要多一些。正由于已经谈到的原因,当时不仅像那种年纪的女郎,甚至年纪更大一些的女子寻欢作乐的余地也多一些。此外,我不愿意给那些妒忌成性、对生活中一切美好现象都要评头论足的人以口实,免得他们红口白舌,褒贬如此贤惠的女郎们的品行。正是这个原因,并且为了不致把讲故事的女郎们弄混了,我准备根据她们每人的特点起一个或多或少比较合适的名字。第一个年纪最大,我们不妨管她叫做潘皮内娅。第二个叫菲亚梅塔,第三个叫菲洛梅娜,第四个叫艾米莉娅,第五个叫劳蕾塔,第六个叫内菲莱,最后一个不无道理地叫艾莉莎。她们事先并没有约好,那天在教堂邂逅相遇,见面之后大家围成一圈,欷嘘不已,不再做祷告,而是开始谈论当前的情况和一些别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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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苦恼的人以同情是合乎人性的事,所有的人都应该这样做,需要安慰并且从别人那里得到过安慰的人更是责无旁贷。在需要安慰,而确实有幸得到的人当中就有我一个。我从青春年少到目前为止,一直为一种崇高的爱情所煎熬,我若加以吐露,人们会觉得我这种非分之想同我卑微的身份很不相称。尽管一些知道我的爱情的通情达理的人对我颇加赞许,我始终忍受着巨大的折磨,虽然不是因为我所爱的女郎心如铁石,而是由于难以克服的欲望在我心中燃起烈焰,那些欲望不是理性的界限所能控制,往往把我折磨得死去活来。
在我烦恼的时候,朋友的循循善诱和谆谆开导大大减轻了我的痛苦,以致我坚信,是由于他们我才得以保全性命。万能的天主根据千古不易的法则规定尘世万物均有终期。尽管我的爱情炽热无比,尽管任何彷徨、规劝、明显的羞辱和不言而喻的危险都不能使它破灭或减弱,我祈求天主让它随着时间的推移自行泯灭。它终于结束,只留下爱的激情给予那个无缘在爱的茫茫大海中远航的人的快意。我先前觉得满目凄凉,现在摆脱了辛劳,心情特别舒畅。
我的愁苦虽然已经平息,那些曾为我一掬同情之泪的人给予我的恩惠我并没有忘记,我相信我至死不会忘记他们的云情高谊。我一向认为感恩图报是最值得赞扬的美德,反之则应受到谴责。既然我目前已无牵无挂,为了表明自己不是忘恩负义之徒,我决意竭尽全力、结草衔环向那些照顾过我的人提供一些消遣安慰。我的安慰对那些聪明睿智、春风得意的人不一定必要,但至少对另一些人是合适的。即使我的帮助,或者安慰对于需要它的人可能微不足道,我仍应该以涌泉相报,因为它在那些最合适的场合会起更大的作用,会更受欢迎。
无论何人,有谁能否认娴静的女子比男子更需要我的帮助?是啊,她们娇柔的胸怀羞怯地隐藏着爱情的火焰,曾经体会或者正在体会爱情的人都知道,郁结的情焰比公开明朗的更为猛烈。此外,女子必须服从父母、兄长和丈夫的管束,不能尽情欢乐。极大多数女子在闺房的小天地里深居简出,百无聊赖,心烦意乱,不可能经常保持愉快的心境。如果炽热的欲望引起哀愁,而没有新的思绪加以排遣,她们只能把它埋在心底。再说女子比男子更不容易得到宽慰。坠人情网的男人情况不同,这是有目共睹的。他们如有愁苦悲痛,不缺缓解消除的办法。只要他们高兴,可以到外面去走走,有许多可闻可见的事。他们可以狩猎,垂钓,驯鹰,骑马,赌博,经商。通过各自的办法,每个人或多或少可以振作起精神,忘怀一个时期,从而得到安慰或者减轻痛苦。
娇柔的女子对命运并不强求,命运给予她们安慰时却特别吝啬。为了弥补命运的过错,也为了帮助多情种子(别的女子有针线、纺锤、捻纱杆解闷),我在这里叙述了一百个故事,或者说一百篇寓言,一百件轶闻,一百段野史,随便怎么称呼都行。那是由七女三男共十个正派的青年在最近这个瘟疫流行、哀鸿遍野的时期分十天讲完的。中间还插进一些女郎们唱的消遣的歌曲。这些故事里既有悲欢离合的爱情纠葛,也有古往今来的离奇曲折的事件。淑女们看了可以消愁解闷,聊以自娱,同时得到有益的忠告,知道什么应该避免,什么可以模仿。如果天从人愿,达到预期的效果,她们不妨感谢爱神,因为是爱神让我摆脱了羁绊,我才有可能为她们提供欢娱。
高贵的女郎们,我在本书卷首就向你们作出承诺,说是要给你们消遣解闷。靠天主的帮助,我终于完成了这件艰巨的任务,我认为天主赐给我恩典并不是因为我有什么功德,而是由于你们虔诚的祈祷。因此,我首先要感谢天主,其次要感谢你们,然后让我的秃笔和疲倦的手略事休息。而我在搁笔之前还想就你们或者别人虽没有明说,但可能存疑的枝节问题作一些简短的解释(我确信自己没有免受非难的特权,早在第四天开始时我已经说明了这一点)。
你们中间或许有人要说我在写这些故事的时候过于放肆,往往让女人说出或者听到正派女人不该说的或者不该听的东西。这一点我不能同意,因为只要用语得当,再不正派的话也不会招致反感,而我认为自己在这方面做得不错。假定你们说得有理(我不想同你们争论,因为你们总是占上风),我马上可以举出许多理由为自己的做法辩解。
首先,假如我叙说的故事确有可以指责之处,那也是故事的性质决定的。行家只要通情达理,可以清楚地看到,如果我不想离题,就只能用那种方式来叙说。有些弄虚作假的女人认为语言比行动更为重要,不管自己骨子里怎么样,表面上装出冰清玉洁的样子。在她们看来,我写的故事里某些段落或字句过于放荡,不堪入目。对此,我要说的是,即使有这种情况,应该受到指责的不是如实写来的我,而是那些把“洞孔”:“钉子”、“舂臼”、“捣杵”、“腊肠”、“香肠”之类的字眼整天挂在嘴上的男男女女。
再说,我手中的笔和画家手中的笔应该享有同样的权利。画家笔下的圣米迦勒杀死巨蛇的形象有的持剑,有的挺矛。他们描绘圣乔治屠龙,刺中的部位也不尽同。他们把亚当画成男人,把夏娃画成女人。在画为了拯救人类而被钉上十字架的耶稣时,脚背上的钉子有的是一枚,有的是两枚,可我们对画家从不加以非难干预。此外,大家很清楚,我书中的故事不是在教堂里讲的,在教堂里当然要怀着崇敬的心情,使用圣洁的语言(尽管圣经故事里也有不少情节和我说的相似);不是在哲学家的经院里讲的,经院里当然要求严肃认真;不是教士或者哲学家之间的谈话,而是在花园和消遣游乐的场所,在年轻人之间讲的。这些年轻人心理已经成熟,不至于受到言语的误导,何况当时时值非常,只要保全性命,最体面的人头上裹着裤衩在街上行走也不会招人耻笑。我的故事和一切事物一样,可以有益也可以有害,完全取决于听故事的人。谁不知道适量喝酒对人有益,钦奇廖内和斯科拉约以及许多别的人都这么说,可是对于害热病的人却是有害的呢?难道由于酒对于发烧的人有害,我们就说它是坏东西吗?谁不知道火的功用大极了,人类不能一日没有它,但有时火会烧毁房屋、村庄,甚至整个城市,难道我们能因此而说它罪大恶极吗?武器的情况也如此。人们要过和平生活,就得用武器捍卫,但武器往往能杀人,不是武器本身有什么过错,而是使用武器的人用心险恶。
心地龌龊的人听到什么话都往坏处去想,心地光明的人即使听到不太正派的话也不会受到感染,正如朝太阳扔泥块并不能损害太阳的光辉,地上的丑恶无损于天空的辉煌。有什么书籍、语言、文字比《圣经》更神圣、庄重、严肃的呢?可是某些别有用心的人歪曲了《圣经》的内容,害得他们自己以及别人的灵魂万劫不复。每一件事物或多或少都有可取之处,但使用不当也会造成许多危害。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谁存心要从我的故事里面挑坏主意、坏榜样,当然不能阻拦他们。即使挑不出来,他们也可以牵强附会,无中生有。另一方面,谁想从我的故事里汲取有益的东西,当然也能如愿。这些故事是在一定的场合讲给一定的人听的,只要时机和对象合适,听的人肯定得益。至于那些晨鼓暮钟整天念天主经的人,不必去打扰她们,追在她们背后缠着她们非看不可。即使那些貌似虔诚的人也有她们的悄悄话要说,有自己的事要做。
有人会说,某几篇故事不收进集子就好了。就算他们说得有理,但这件事由不得我,我只是有闻必录,别人怎么说,我就怎么写。我不是创造这些故事的作者,即使我是作者,我也会毫不惭愧地承认这些故事不是篇篇都好,因为除了天主之外,世上没有一位能把什么事都做得十全十美的大师。帕拉丁骑士团的创始人查理大帝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只物色到帕拉丁。纷法复杂的事物不可能质量划一。种植得再好的庄稼地里难免不混进一些大荨麻、蒺藜或荆棘。此外,听我讲故事的大多是像你们这样的年轻单纯的女郎,我殚精竭虑斟字酌句地讲一些玄妙深奥的话题也不明智。读者遇到不感兴趣的地方不妨略过,光挑喜欢的看。好在每篇故事开头都有简单的说明,交代了它的内容,谁都不会上当受骗。
也有一些人会说某几篇故事失之冗长。我对他们的答复是手头有别的事可干的人看这些故事(即使比较短的)也不够明智。自从我开始动笔到现在完稿为止已过了好久,但我并没有忘记当初辛辛苦苦写这本书的目的是给有闲的妇女解闷的。为了消磨时光而看书的人不会嫌长。爱惜光阴的学者关心的是如何利用而不是消磨时间,对他们来说,简短的东西比较合适。你们的情况不同,你们除了谈情说爱之外没有别的事可干,有的是时间。再说,你们中间谁都没有到雅典、巴黎或者波洛尼亚去留学,和见多识广的学者不同,和你们谈话时说得详尽一些为好。
我相信还有人会说我的故事里调侃戏谑太多,严肃庄重的人不应该这么写作。说这种话的人是出于对我的名誉的关心和爱护,我得向他们表示感谢。我要回答的是,我自问是个严肃的人,生平也受到不少女子的器重,但是我要对一些从不器重我的妇女说我并不庄重,而是轻浮得可以漂在水面上。今天的教士们敦促人们改恶从善,说教时往往机智诙谐,妙语连珠。我的故事是供妇女们消愁解闷,采用同样的方式并无不当。如果有的妇女笑得太多,只消看看耶利米的哀歌、救世主的受难和抹大拉的忏悔马上就能收敛。
毫无疑问,肯定还有人会说我在书中谈到教士的时候赤口毒舌,过于刻薄。我原谅说这种话的人,并且认为他们有正确的理由,因为教士是好人,出于对天主的敬爱才逃避尘世的束缚,别人耕耘,他们收获,从不泄露天机,假如不是身上带有一股羊膻味的话,还相当可人。不过我得承认,世上一切事物不是一成不变的,我的舌头也不例外。我不相信自己的判断,遇到有关我本人的事总是尽可能不发表意见,但前不久一位邻居太太说我口角春风,嘴巴是世上最甜的。有她这句话,我对自己写的书也不需要再说什么了。对于那些评头论足的人,我的回答到此为止。
不论人家怎么说,怎么想,我现在该搁笔了。我恭顺地感谢天主的帮助和指引,长年的辛劳终于结束。可爱的女郎们,愿天主保佑你们平安多福。如果你们看了这本书感到些许愉快,请不要忘记我。
《十日谈》的第十天.亦即最后一天,到此结束。
《十日谈》故事结构紧凑,文笔简练,语言诙谐,在心理刻画和性格塑造方面都有独到之处,为意大利艺术散文奠定了基础,并开辟了欧洲短篇小说的艺术形式。
——王永年
与但丁的《神曲》相比,薄伽丘的《十日谈》是名副其实的“人曲”。
——【意大利】弗朗切斯科·德·桑克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