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是著名的欧洲文化史学者罗伯特·达恩顿的代表作之一，描述了由盗版书商、雇佣文人、串街小贩、走私者以及警方密探所构成的隐秘世界，一个启蒙运动的“地下社会”。通过大量使用未曾披露的瑞士出版商纳沙泰尔印刷公司的第一手档案资料，并补充巴黎警察局、巴士底狱和印刷商书商协会的档案，本书首次揭示了已经消逝于历史的18世纪“地下文学”的迷人故事。

罗伯特·达恩顿（Robert Darnton），1964年获牛津大学博士学位，1968年起在普林斯顿和哈佛执教，曾担任美国历史协会会长，现为哈佛大学教授，哈佛大学图书馆馆长，欧洲文化史专家，发起、参与大量的图书史研究、电子书启蒙运动项目，在图书领域具有丰富的商业、学术背景，他和他的著作曾获多项学术奖和图书奖。其著作中译本有《催眠术与法国启蒙运动的终结》《屠猫记》《启蒙运动的生意：<百科全书>出版史（1775-1800）》《拉莫菜特之吻：有关文化史的思考》《华盛顿的假牙：非典型的十八世纪指南》《阅读未来》等。

熊颖哲，历史学博士，杭州电子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主要研究方向为西方思想史，着迷于那些把艰深的大道理讲得娓娓动听的历史作品。

前言
第一章 高贵的启蒙，低等的文学
第二章 格拉布街的密探
第三章 一位在逃的小册子作者
第四章 一位外省的秘密书商
第五章 跨越边境的印刷店
第六章 阅读、写作与出版
译后记

《启微·法国旧制度时期的地下文学》：　　

勒塞纳的角色还体现出一点：向法国公众传播启蒙思想是件很有难度的事情。纳沙泰尔印刷公司的主管在决定购买某部文稿之前要先估算出版成本，从书商和文学代理那里确认市场情况，还要杀到一个最好的价格。他们对出版熙笃会祷告书有和出版达朗贝尔作品一样高的热情。事实上，他们最终认定达朗贝尔高估了他的作品的价值，未能与他达成协议。他们不会考虑从勒塞纳这种无名作家手里购买文稿，也不会委托给他创作然后出版，除非他自己能保证支付出版费用，要么预先安排销售，要么能找到投资人来支持。勒塞纳似乎还给一些行事没那么谨慎、名声不怎么好的出版商提供了不少文稿，但也没能从他们那儿得到什么收入。这就是代笔作家面对的困境之一：出价合理的出版商不肯接受他的作品，肯接受他作品的出版商出价又不合理。纳沙泰尔印刷公司也有自己的问题。它必须想办法突破保护法国出版商的行政体制，否则无法进入法国市场，法国出版商自然是他们的竞争对手。假使该公司能安抚好审查官，买通官员，收买自己的竞争对手、法国报刊主们，那么它很有可能会雇勒塞纳来创办法国版的《瑞士报》。但该公司未能克服来自体制和既得利益集团的阻力。从它的失败可以看出，在旧制度治下，新闻出版业的发展受到了多么严重的阻碍，也为1789年新闻业爆发式发展提供了一些解释。　　

书籍警察、审查官及图书贸易管理局的整个体系都想查禁敌视宗教、具有煽动性、道德败坏的书籍作品，他们也经常这么做。但他们也会扼杀富有创意的文学创作，让出版业受制于巴黎书商行会成员的垄断。凡纳沙泰尔印刷公司想在巴黎卖书，就会遭到行会的反对，因此它只能依靠勒塞纳、屈涅这样在法律边缘试探的人为其效劳。这个策略看起来很不错，因为屈涅背后有警方做靠山；警方也的确在支持他——只要他只经营盗版书、不卖禁书——因为他们在尝试施行政府改革书籍贸易的措施时与行会起了冲突。但我们不应高估屈涅的店的重要性：勒努瓦对店的容忍并不代表警方与地下文学界形成了广泛的联盟。这只体现了政府施行改革时遇到的矛盾、受到的限制。法国政府为了限制那些已确立地位的书商的特权，偶尔会与“可怜鬼”立约，但他们从不会准许大规模的偷运行为发生，也绝不会允许非法书商出售禁书。　　

据勒塞纳称，禁书是最畅销的一类书，他要求纳沙泰尔印刷公司提供一些宣扬无神论、具有煽动性的作品，比如霍尔巴赫的作品，以及《杜巴里夫人逸闻录》。勒塞纳和他的朋友不会遵照与警方的隐性协议或临时安排来行事，因为他们都是靠地下文学世界的非法活动来谋生的。非法书籍生意已经形成了一个客观存在的产业，这还要拜法国合法出版业的重重限制所赐。这个产业需要人手来处理其商品，于是就从巴黎那些穷困窘迫的文人群体当中招募了代笔写手。想让“可怜鬼”撒手这个行业的禁果，就好比要让豺狼放弃肉。只要出现任何维持生计的资源，勒塞纳都会立刻扑上去。他不仅创作非法作品，还充当其他非法作品作者的代理。格拉布街似乎四处流传着秘密文稿。勒塞纳的信显示，他给法国之外的出版商兜售的材料很多是他的同行作家提供的。这些作品一经出版，勒塞纳就安排偷运通道、秘密仓库还有秘密零售商来协助销售。屈涅的生意仅仅是勒塞纳想要打通地下流通渠道的尝试之一，他还雇用像从圣丹尼斯偷运书籍的杂货商这样的人，还有把书籍存在自己圣尼凯斯街上咖啡店的经理。勒塞纳自己也进口书，很有可能亲自乔装打扮在巴黎各处秘密售卖。他靠着脑子机灵过活，无论谁能给上几个子儿，他都会伸出手。作为一个小册子写手、报人、文学代理、走私商、小贩，勒塞纳身上体现出了地下文学界多样的活动。
　　……

听闻《法国旧制度时期的地下文学》即将与中国读者见面，我感到既高兴又荣幸。自我用英语创作本书以来，这38年间世界上发生了很多事情。中美两国人民相互之间的了解更深了，而书籍翻译极大地促进了这种了解。如果我的这本书能进一步加深相互之间的了解，那我就再开心不过了。　　

为防上述听起来像是陈腐的客套之词，我补充说明一下，我热切地关注书籍打破文化障碍的力量。《法国旧制度时期的地下文学》一书实际上就是为了理解这种力量而作，它挑战了关于启蒙运动的传统观点，后者只专注于经典作品；还挑战了文学史研究的标准方法，后者仅限于研究大作家的著作。我一翻开警方和18世纪出版商纳沙泰尔印刷公司的档案就发现，大革命前夕的畅销书当中有很多内容粗俗的非法文学，其作者都是我从未耳闻之人。　　

这些作者的名字出现在巴士底狱的卷宗当中，因为他们经常被那些紧盯着文人群体的警方稽查官逮捕。这些书在书商的通信里都被归人一个业内人人熟知的类别之下——“哲学书籍”。“哲学书籍”包括著名哲学家的作品，但也指代色情小册子和政治诽谤作品。这些书全都被打包在一起，藏在书堆的隐秘角落。书商在管理存货的时候将这些书分类列出，分别附上如何不被稽查官发现的说明。这些书的文本内容往往有一些难以觉察的相似之处。在一部很流行的色情作品——《哲学家特蕾莎》中，情人们会在纵情寻欢的间歇，在枕边讨论像认识论和伦理学这样的哲学主题。我意识到，存在着一个有关文学表达和经验的世界有待探索。　　

本书的出版代表了我研究的一个转折点，在这之后我还继续探索这个地下文学世界。其他学者也开始研究这些主题，挑战它们、进一步拓展它们，现已出现规模相当可观的一批历史著作。尽管我人老了，但《法国旧制度时期的地下文学》并未过时。它仍能在西方激起争论，我希望它也能引起中国读者的兴趣，而且不仅仅是对其中关于18世纪法国的内容感兴趣。一个文学的地下世界、格拉布街、边缘作家、被遗忘的书商，这些概念适用于很多其他时代和地方。我直到最近才第一次去中国，我学着去倾听中国学者和学生的声音。希望这本书能为我们继续交流提供一个途径，也能在整体上促进跨文化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