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式
有个人,等你一生,只为取你一笑。/李渊
【1】
紫藤花黛青色的茎蔓从墙外一直延伸到窗户的两侧,暗灰色的砖瓦墙上残留着一点藤蔓爬过之后的青绿色。我静静地望着眼前仅属于我的小世界。南去的飞雁衔一枚草叶,在一尘不染的天空划过一道道长长的曲线。有风吹过,恍惚间,有微妙的波折。
屋内,母亲坐在一张老式的藤摇椅上,双脚有节奏地点着地板一上一下。发出“吱呀呀”的声响。我看着她安然熟睡的样子,竟不自觉地微笑起来。她长长的头发空荡荡地在头枕处飞扬,年华老去的斑斑痕迹,岁月的印记外露于被白雪染过的发丝上。
墙上贴着的是排列整齐的照片,灰蒙蒙的,仿佛一切都停留在了被时光掩埋的昨天,那样不可一世,刻骨铭心。
昨天接到母亲的电话,电话那端是“轰隆隆”的声响,她说:“笙学,你能不能抽空到台南来一趟?”她的语气是那样地小心,像是一盘散落在泥土上的细沙,被风一吹,就没了踪迹。
我抬头看了一眼时钟,晚上9点多,如果没有什么急事母亲不会这么晚打电话过来。
我朝着电话吼:“妈,现在这个时候,应该没有车。我明天一早就回家。”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后来大概是母亲没有在听电话,我就随手摁掉了结束键:
第二天,我在收拾行李的时候,随手将前几天华英给母亲买的那件花格裙塞了进去,又从朱红木箱的底层拿出了一张被撕碎的相片。照片是16岁那年冬季在台南老家的土墩子上和母亲的合影,因为某些原因,在17岁的春季被我亲手撕毁。
买好车票,我坐在候车厅里,点燃一支烟,然后在放到嘴边时用手指掐灭,随手将一包香烟扔进座位旁的收集箱。母亲是呼吸病症患者,对烟草的味道,敬而远之。
当我抵达台南的时候,母亲正穿着一件绿色长袖衫坐在木椅上,秋凉的风带着浓重的酸意,从鼻翼两边一直蹿到眼底。我看着她搜寻的目光,走过去,用手搭在她的手背上。她的皮肤很松弛,僵硬的死皮皱在一起,干枯的手骨仿佛在我手中一捏就碎。所以,我是那般小心。
我问她:“妈,你怎么一个人来了?”
她笑,沧桑的笑容如一靥即将枯竭的绒花,“你回来,我得亲自接你。”她向我身后张望,然后问我,“华英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我把她从座椅上扶起来,说:“华英前天去香港开会了,过些天才会回来。”
她只是笑着,然后默不作声。
【2】
从车站到家有10公里的路程,打车抵达龙崎的时候,正午的阳光从门口的那棵香樟树上流泻下来,洒满一身。
屋子收拾得很干净,很古朴的家具从祖父那辈一直沿用至今。席容——也就是我那过世了的父亲,曾经说过,他死了,也不能将这一屋的东西都卖掉,这里藏满了很多被时光掩埋的记忆。或深或浅,或明或暗,渐行渐远。
很多时候,我都在思考:如果有一天,我们将那些属于回忆的东西都救赎给时间,那我们死后,最后是会皈依尘土还是化为虚无?
晚些时候,夕阳沉沦于最后的霞辉中,浓浓的像一团仅属于时光的雾,然后退散。龙崎的风总是将远处甘蔗田的香味延伸过来,像一首小野丽莎的民谣歌曲,悠然的,疏松惬意。
家里的灯没有城市那么有科技含量,还是那种拉绳式的50W灯泡。我坐在书桌下翻阅早年拍的相片,一张张都被母亲保存得没有损伤。
母亲端着热牛奶坐在我床上,轻语:“你们写字的,都经常熬夜。”
我接过牛奶,温热的气息将手边的空气暖热。我说:“妈,你先休息吧,我还有一点,明天要交稿。”
她一声不响地走出房间,连关上那扇老旧的门都是轻悄悄的。
我重新将那本相册摊放在书桌上,然后将夹在书页里的那张照片拿出来,用快要干掉的胶水重新粘好,最后,将其放置于相册的首页。
我拿着从台北带来的那条花格裙推开门,母亲坐在电视机前,老花眼镜一直垂到鼻梁,眼睛微眯着。我将沙发上的毛毯盖在她身上,切切的秋意,不免会着凉生病。
不知是声响惊动了她,还是她常年以来的敏感习惯,她睁开眼,有种模糊不清的视觉效应。
我说:“妈,华英给你买了一条裙子,你明天穿上,给我看一下好不好看。后天,我就要回台北了。”
她低下头,很轻地点了一下。
【3】
隔日清早,我很早便起床,坐在窗边看龙崎的日出。不知为何,很多年后的今天,我依旧会时常怀念起那种带着墨汁沉韵的破晓时分。
寂静的院子里盛开着不知名的小花,湿润如带水渍的水晶。院门旁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有了一个邮箱,绿漆的皮身,笔直地矗立在平静的地面上。
这是我从未见过的。从小到大,母亲,甚至是父亲从没有写过一封信。
我打开邮箱门,一张被雨水浸湿的信封滑落出来。
我打开来看,却是一张来自医院的病情通知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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