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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 极简的阅读系列-第二辑(套装共4册)
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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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极简的阅读新系上市

△最轻松愉悦的经典重读,遇见最值得一读的文字

△中央美院国画博士韩一维、路奇君,清华美院教授王海燕配精美插图 

△良人、匠心、妙悟、真情。

△尽精微,致意趣。字里春色,行间生机。

繁忙的工作,快节奏的生活,不断地压缩着我们阅读的时间。仅剩的片刻时光,应该以何种方式开启?

每一个决定不再漫无目的读书的人,在触摸文字之前,都会静下心来思考这三个问题:我真的需要这本书吗?读这本书对我有什么益处?它便于携带吗?

<极简的阅读>系列让读者无需再为此烦忧,致力于打造更精准细致的阅读体验,使经典贴近你我,不再令人望而生畏。曾几何时,在教科书里让人背诵到厌倦的文字,也能如此有趣,它们饱含了超越时空的共鸣与感悟,这些值得你聆听的喃喃细语,竟不是生涩难懂的道理,而是我们直面人生的力量。

大师们裹挟着细碎的文字,穿越时空,抚慰你我,在人生的星辰大海上,引领我们前行。

作者简介

丨周作人

1885—1967

周作人,鲁迅之弟,周建人之兄。

周作人精通日语、古希腊语、英语,并曾自学古英语、世界语。其致力于研究日本文化五十余年,深得日本文学理念的精髓。其笔触近似于日本传统文学,以温和、冲淡之笔,把玩人生的苦趣。

代表作品丨《艺术与生活》,《苦竹杂记》等。

丨老舍

1899—1966

老舍,原名舒庆春,字舍予。

因生于立春,取名“庆春”,意为前景美好。上学后,自己更名为舒舍予,意在“舍弃自我”。现代小说家、作家。

老舍的语言俗白精致,他自己说:“没有一位语言艺术大师是脱离群众的”因此,在其作品中,一腔京味儿,很是动人。

代表作品丨《骆驼祥子》,《四世同堂》等。

丨汪曾祺

汪曾祺,江苏高邮人士,京派作家的代表人物,被誉为“中国最后一个士大夫。”

曾就读于西南联大中国文学系,师从沈从文等,也是此时,开始写作生涯。其文笔平淡质朴,如话家常,少了舞文弄墨的精巧,却也妙趣自在,笔尖见得“日常生活审美化”。

丨梁启超

 

1873—1929

字卓如,一字任甫,号任公,又号饮冰室主人、饮冰子、哀时客、中国之新民、自由斋主人。清朝光绪年间举人,中国近代思想家、政治家、教育家、史学家、文学家。戊戌变法(百日维新)领袖之一、中国近代维新派、新法家代表人物。

代表作品丨《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中国历史研究法》

丨胡适

1891—1962

胡适,学者、诗人。安徽徽州绩溪人,倡导“白话文”,领导新文化运动。

幼年,在家乡私塾读书,深受程朱理学影响。求学美国时,师从约翰?杜威,回国后,宣扬思想自由,信奉实用主义哲学。宽容与自由,是其作品中的两大主旋律。

代表作品丨《中国哲学史大纲》,《尝试集》等。

丨丰子恺

1898-1975

丰子恺,浙江嘉兴石门镇人。原名丰润,又名仁、仍,号子觊,后改为子恺,笔名TK,以中西融合画法,创作漫画而著名。

其自幼爱好美术,后师从李叔同,也因此结缘佛学,故乡居所命名“缘缘堂”。俞平伯评丰子恺——“一片片的落英,都含蓄着人间的情味。”

代表作品丨《缘缘堂随笔》,《画中有诗》等。

丨梁实秋

1903—1987

梁实秋,原名梁治华,生于北京,浙江杭县(今余杭)人。笔名子佳、秋郎等。

散文家、文学批评家、翻译家,国内首个研究莎士比亚的权威,曾与鲁迅等左翼作家笔战不断。

代表作品丨《雅舍小品》,《槐园梦忆》等。

丨钱穆

1895—1990,江苏无锡人,吴越国太祖武肃王钱镠之后。字宾四,笔名公沙、梁隐、与忘、孤云,晚号素书老人。中国现代著名历史学家、思想家、教育家、,中央研究院院士,故宫博物院特聘研究员。中国学术界尊之为“一代宗师”。

代表作品丨《中国历史精神》、《中国思想史》等。

内容简介

《极简的阅读》系列共挑选了39位大师的95篇美文,致力于打造更精准细致的阅读体验,使经典贴近你我,不再令人望而生畏。曾几何时,在教科书里让人背诵到厌倦的文字,也能如此有趣,它们饱含了超越时空的共鸣与感悟,这些值得你聆听的喃喃细语,竟不是生涩难懂的道理,而是我们直面人生的力量。

大师们裹挟着细碎的文字,穿越时空,抚慰你我,在人生的星辰大海上,引领我们前行。

目录

《过日子》目录

馋/ 梁实秋/1

讲价/ 梁实秋/9

骂人的艺术/ 梁实秋/17

苦雨/ 周作人/25

蒙自杂记/ 朱自清/31

冬天/ 朱自清/37

谈抽烟/ 朱自清/43

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 朱自清/49

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 俞平伯/61

春雨/ 梁遇春/71

途中/ 梁遇春/79

“春朝”一刻值千金/ 梁遇春/91

我所知道的康桥/ 徐志摩/99

听雨/ 季羡林/113

黄昏/ 季羡林/121

一条老狗/ 季羡林/129

北京的春节/ 老舍/141

北平的秋(节选自《四世同堂》)/ 老舍/149

取钱/ 老舍/155

塘栖/ 丰子恺/163

白鹅/ 丰子恺/169

儿戏/ 丰子恺/177

素食以后/ 丰子恺/183

雨后/ 沈从文/189

雪晴/ 沈从文/199

我撞上了秋天/ 郁达夫/211

童年的春节/ 冰心/217

我喜欢钱,因为我没吃过钱的苦/ 张爱玲/223

“这也是生活”/ 鲁迅/229

昆明菜/ 汪曾祺/237

《成为一个不惑、不忧、不惧的人:力透时空的演讲》目录

为什么读书/ 胡适/1

常读这五类书,人生情味都会厚/ 钱穆/11

我们如何读古诗/ 钱穆/25

我的创作经验/ 老舍/49

关于短篇小说 / 沈从文/57

图画与人生/ 丰子恺/77

成为一个不惑、不忧、不惧的人/ 梁启超/95

今日青年之弱点/ 章太炎/105

结婚生活不是完全沐在蜜浴里的/ 林语堂/111

对北京大学学生的讲话/ 泰戈尔/121

中国文化之精神/ 林语堂/127

中国文学的语言问题——在耶鲁和哈佛的演讲/ 汪曾祺/145

娜拉走后怎样/ 鲁迅/155

每天四问(节选)/ 陶行知/165

读书杂谈/ 鲁迅/177

《回忆让我情不自禁》目录

我的母亲/ 胡适/1

盛名下的苍凉——胞弟眼中的张爱玲/ 张子静/9

怀李叔同先生/ 丰子恺/23

怀念萧珊/ 巴金/35

儿子追忆张乐平:“三毛”身上有他的影子(节选)

/ 张慰军口述 龚丹韵整理/53

勤奋好学的大哥钱钟书/ 钱钟鲁/65

回忆梁实秋先生/ 季羡林/77

梁思成、林徽因与我——梁思成第二位夫人自述(节选)

/ 林洙/83

我和父亲林语堂/ 林太乙/93

倏忽人间四月天——回忆我的母亲林徽因(节选)

/ 梁从诫/101

我的双亲:梁实秋与程季淑/ 梁文蔷/135

星斗其文,赤子其人/ 汪曾祺/145

回忆父亲丰子恺/ 丰一吟/159

回忆陈寅恪先生/ 季羡林/169

回忆胡适之/ 周作人/185

若子的病/ 周作人/193

悼丏师/ 丰子恺/199

忆周作人先生/ 梁实秋/209

《在荒乱的生活中,求一点上进》目录

功利也并非人生之终极理想/ 钱穆/1

最苦与最乐/ 梁启超/9

中国人的病及我的一个药方/ 沈从文/15

假若我再上一次大学/ 季羡林/23

两法师/ 叶圣陶/31

我站在人生边上/ 杨绛/41

怎么样才能叫受过教育? / 林语堂/51

做人的规矩/ 钱穆/59

人生三境界:物质、文化、精神,哪一层最重要/ 钱穆/67

写小说是为自己制造愁烦/ 张爱玲/73

我是怎样读《论语》的/ 杨绛/83

书法为何难学/ 林语堂/91

德国学习生活回忆/ 季羡林/97

一年的长进/ 周作人/107

沉默/ 周作人/111

我的第一个师父/ 鲁迅/117

静观人生/ 丰子恺/127

秋/ 丰子恺/133

我在西湖出家的经过/ 李叔同/141

断食日志(节选)/ 李叔同/149

做学问的八层境界/ 据梁漱溟1982 年中山大学演讲编写/155

对我影响最大的几本书,以及最喜爱的十本书/ 季羡林/163

中年/ 梁实秋/173

作文的三个阶段/ 梁实秋/179

关于妇女、家庭、婚姻诸问题/ 苏青张爱玲对谈记/185

不要取媚于世/ 林语堂/207

文艺与木匠/ 老舍/213

利用零碎时间/ 梁实秋/219

作文秘诀/ 鲁迅/225

默想/ 叶圣陶/231

读书百宜录 / 张恨水/239

我的读书经验(节选)/ 冯友兰/243

精彩书摘

选自《过日子》

    馋,在英文里找不到一个十分适当的字。罗马暴君尼禄,以至于英国的亨利八世,在大宴群臣的时候,常见其撕下一根根又粗又壮的鸡腿,举起来大嚼,旁若无人,好一副饕餮相!但那不是馋。埃及废王法鲁克,据说每天早餐一口气吃二十个荷包蛋,也不是馋,只是放肆,只是没有吃相。对某一种食物有所偏好,于是大量地吃,这是贪多无厌。

    馋,则着重在食物的质,最需要满足的是品味。上天生人,在他嘴里安放一条舌,舌上还有无数的味蕾,教人焉得不馋?馋,基于生理的要求,也可以发展成为近于艺术的趣味。

    也许我们中国人特别馋一些。馋字从食, 声。 音谗,本义是狡兔,善于奔走,人为了口腹之欲,不惜多方奔走以膏馋吻,所谓“为了一张嘴,跑断两条腿”。

    真正的馋人,为了吃,决不懒。我有一位亲戚,属汉军旗,又穷又馋。一日傍晚,大风雪,老头子缩头缩脑偎着小煤炉子取暖。他的儿子下班回家,顺路市得四只鸭梨,以一只奉其父。父得梨,大喜,当即啃了半只,随后就披衣戴帽,拿着一只小碗,冲出门外,在风雪交加中不见了人影。他的儿子只听得大门哐啷一声响,追已无及。

    越一小时,老头子托着小碗回来了,原来他是要吃榅桲拌梨丝!从前酒席,一上来就是四干、四鲜、四蜜饯,榅桲、鸭梨是现成的,饭后一盘榅桲拌梨丝别有风味(没有鸭梨的时候白菜心也能代替)。这老头子吃剩半个梨,突然想起此味,乃不惜于风雪之中奔走一小时。这就是馋。

    人之最馋的时候是在想吃一样东西而又不可得的那一段期间。希腊神话中之谭塔勒斯,水深及颚而不得饮,果实当前而不得食,饿火中烧,痛苦万状,他的感觉不是馋,是求生不成求死不得。馋没有这样的严重。人之犯馋,是在饱暖之余,眼看着、回想起或是谈论到某一美味,喉头像是有馋虫搔抓作痒,只好干咽唾沫。一旦得遂所愿,恣情享受,浑身通泰。

    抗战七八年,我在后方,真想吃故都的食物,人就是这个样子,对于家乡风味总是念念不忘,其实“千里莼羹,未下盐豉”也不见得像传说的那样迷人。

    我曾痴想北平羊头肉的风味,想了七八年;胜利还乡之后,一个冬夜,听得深巷卖羊头肉小贩的吆喝声,立即从被窝里爬出来,把小贩唤进门洞,我坐在懒椅上看着他于暗淡的油灯照明之下,抽出一把雪亮的薄刀,横着刀刃片羊脸子,片得飞薄,然后取出一只蒙着纱布的羊角,洒上一些椒盐。我托着一盘羊头肉,重复钻进被窝,在枕上一片一片的羊头肉放进嘴里,不知不觉地进入了睡乡,十分满足地解了馋瘾。但是,老实讲,滋味虽好,总不及在痴想时所想象的香。

    我小时候,早晨跟我哥哥步行到大鹁鸽市陶氏学堂上学,校门口有个小吃摊贩,切下一片片的东西放在碟子上,洒上红糖汁、玫瑰木樨,淡紫色,样子实在令人馋涎欲滴。走近看,知道是糯米藕。一问价钱,要四个铜板,而我们早点费每天只有两个铜板。

    我们当下决定,饿一天,明天就可以一尝异味。所付代价太大,所以也不能常吃。糯米藕一直在我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后来成家立业,想吃糯米藕不费吹灰之力,餐馆里有时也有供应,不过浅尝辄止,不复有当年之馋。

    馋与阶级无关。豪富人家,日食万钱,犹云无下箸处,是因为他这种所谓饮食之人放纵过度,连馋的本能和机会都被剥夺了,他不是不馋,也不是太馋,他麻木了,所以他就要千方百计地在食物方面寻求新的材料、新的刺激。

讲价

    韩康采药名山,卖于长安市,三十余年,口不二价。这并不是说三十余年物价没有波动,这是说他三十余年没有耍过一次谎,就凭这一点怪脾气,他的大名便入了《后汉书》的《逸民列传》。这并不证明买卖东西无需讲价是我们古已有之的固有道德,这只证明自古以来买卖东西就得要价还价,出了一位韩康,便是人瑞,便可以名垂青史了。韩康不但在历史上留下了佳话,在当时也是颇为著名的。一个女子向他买药,他守价不移,硬是没得少,女子大怒,说:“难道你是韩康,一个钱没得少?”韩康本欲避名,现在小女子都知道他的大名,吓得披发入山。卖东西不讲价,自古以来,是多么难得!我们还不要忘记韩康“家世著姓”,本不是商人,如果是个“逐什一之利”的,有机会能得什二什三时岂不更妙?

    从前有些店铺讲究货真价实,“言不二价”“童叟无欺”的金字招牌偶然还可以很骄傲地悬挂起来,不必大减价雇吹鼓手,主顾自然上门。这种事似乎渐渐少了。童叟根本也不见得好欺侮,而且买卖大半是流动的,无所谓主顾,不讲价还是不过瘾,不七折八扣显着买卖不和气,交易一成买者就又会觉得上当。在尔虞我诈的情形之下,讲价便成为交易的必经阶段,反正是“漫天要价,就地还钱”,看看谁有本事谁讨便宜。

    我买东西很少的时候能不比别人的贵。世界上有一种人,喜欢到人家里面调查物价,看看你家里有什么东西都要打听一下是用什么价钱买的,除非你在每一事物上都粘上一个纸笺标明价格,否则将不胜其啰唣。最扫兴的是,我已经把真的价钱瞒起,自欺欺人地只说了一半的价钱来搪塞他,他有时还会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似的,表示你上了弥天的大当!我承认,有些人是特别地善于讲价,他有政治家的脸皮,外交家的嘴巴,杀人的胆量,钓鱼的耐心,坚如铁石,韧似牛皮,所以他能压倒那待价而沽的商人。我曾虚心请教,大概归纳起来,讲价的艺术不外下列诸端:

    第一,要不动声色。进得店来,看准了他没有什么你就要什么,使得他显着寒伧,先有几分惭愧。然后无精打采地道出你所真心要买的东西,伙计于气馁之余,自然欢天喜地地捧出他的货色,价钱根本不会太高。如果偶然发现一项心爱的东西,也不可失声大叫,如获异宝,必要行若无事,淡然处之,于打听许多种物价之后,随意问询及之,否则你打草惊蛇,他便奇货可居了。

    第二,要无情地批评。甘瓜苦蒂,天下物无全美。你把货物捧在手里,不忙鉴赏,先求其疵缪之所在,不厌其详地批评一番,尽量地道出它的缺点。有些物事,本是无懈可击的,但是“嗜好不能争辩”,你这东西是红的,我偏喜欢白的;你这东西是大的,我偏喜欢小的。总之,是要把东西褒贬得一文不值缺点百出,这时候伙计的脸上也许要一块红一块白的不大好看,但是他的心里软了,价钱上自然有了商量的余地,我在委曲迁就的情形之下来买东西,你在价钱上还能不让步么?

    第三,要狠心还价。先假设,自从韩康入山之后每个商人都是说谎的。不管价钱多高,拦腰一砍。这需要一点胆量,狠得下心,说得出口,要准备看一副嘴脸。人的脸是最容易变的,用不了加多少钱,那副愁云惨雾的苦脸立刻开霁,露出一缕春风。但这是最紧要的时候,这是耐心的比赛,谁性急谁失败,他一文一文地减,你就一文一文地加。

    第四,要有反顾的勇气。交易实在不成,只好掉头而去,也许走不了好远,他会请你回来,如果他不请你回来,你自己要有回来的勇气,不能负气,不能讲究“义不反顾,计不旋踵” 。讲价到了这个地步,也就山穷水尽了。

    这一套讲价的秘诀,知易行难,所以我始终未能运用。我怕费工夫,我怕伤和气,如果我粗脖子红脸,我身体受伤,如果他粗脖子红脸,我精神上难过,我聊以解嘲的方法是记起郑板桥爱写的那四个大字:“难得糊涂”。

    《淮南子》明明地记载着:“东方有君子之国”,但是我在地图上却找不到。《山海经》里也记载着:“君子国衣冠带剑,其人好让不争。”但只有《镜花缘》给君子国透露了一点消息。买物的人说:“老兄如此高货,却讨恁般贱价,教小弟买去,如何能安?务求将价加增,方好遵教。若再过谦,那是有意不肯赏光交易了。”卖物的人说:“既承照顾,敢不仰体?但适才妄讨大价,已觉厚颜,不意老兄反说货高价贱,岂不更教小弟惭愧?况敝货并非‘言无二价’,其中颇有虚头。”照这样讲来,君子国交易并非言无二价,也还是要讲价的,也并非不争,也还有要费口舌唾液的。什么样的国家,才能买东西不讲价呢?我想与其讲价而为对方争利,不如讲价而为自己争利,比较地合于人类本能。

    有人传授给我在街头雇车的秘诀:街头孤另另的一辆车,车夫红光满面鼓腹而游的样子,切莫睬他,如果三五成群鸠形鹄面,你一声吆喝便会蜂拥而来,竞相延揽,车价会特别低廉。在这里我们发现人性的一面——残忍。

选自《成为一个不惑、不忧、不惧的人:力透时空的演讲》

成为一个不惑、不忧、不惧的人

    诸君!我在南京讲学将近三个月了,这边苏州学界里,有好几回写信邀我,可惜我在南京是天天有功课的,不能分身前来。今天到这里,能够和全城各校诸君聚在一堂,令我感激的很,但有一件,还要请诸君原谅:因为我一个月以来,都带着些病,勉强支持,今天不能作很长的讲演,恐怕有负诸君期望哩。

    问诸君“为什么进学校?”我想人人都会众口一词的答道:“为的是求学问。”再问:“你为什么要求学问?”“你想学些什么?”恐怕各人的答案就很不相同,或者竟自答不出来了。诸君啊!我替你们回答一句罢:“为的是学做人。”你在学校里头学的什么数学、几何、物理、化学、生理、心理、历史、地理、国文、英语,乃至什么哲学、文学、科学、政治、法律、经济、教育、农业、工业、商业等等,不过是做人所需的一种手段,不能说专靠这些便达到做人的目的,任凭你把这些件件学的精通,你能够成个人不成个人还是个问题。

    人类心理,有知、情、意三部分。这三部分圆满发达的状态,我们先哲名为三达德——智、仁、勇。为什么叫做“达德”呢?因为这三件事是人类普通道德的标准,总要三个具备,才能成一个人。三件的完成状态怎么样呢?孔子说:“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所以教育应分为知育、情育、意育三方面,——现在讲的智育、德育、体育不对,德育范围太笼统,体育范围太狭隘——知育要教到人不惑,情育要教到人不忧,意育要教到人不惧。教育家教育学生,应该以这三件为究竟,我们自动的自己教育自己,也应该以这三件为究竟。

    怎么样才能不惑呢?

    最要紧的是养成我们的判断力。想要养成判断力,第一步,最少须有相当的常识,进一步,对于自己要做的事须有专门智识,再进一步,还要有遇事能断的智慧。假如一个人连常识都没有,听见打雷,说是雷公发威,看见月蚀,说是蛤蟆贪嘴。那么,一定闹到什么事都没有主意,碰到一点疑难问题,就靠求神问卜看相算命去解决,真所谓“大惑不解”,成了最可怜的人了。学校里小学中学所教,就是要人有了许多基本的知识,免得凡事都暗中摸索。

但仅仅有点常识还不够,我们做人,总要各有一件专门职业。

    这门职业,也并不是我一人破天荒去做,从前已经许多人做过,他们积累了无数经验,发现出好些原理原则,这就是专门学识。

    我打算做这项职业,就应该有这项专门的学识。例如我想做农吗,怎么的改良土壤,怎么的改良种子,怎么的防御水旱病虫,等等,都是前人经验有得成为学识的;我们有了这种学识,应用他来处置这些事,自然会不惑,反是则惑了。做工、做商等等都各有他的专门学识,也是如此。我想做财政家吗,何种租税可以生出何样结果,何种公债可以生出何样结果等等,都是前人经验有得成为学识的;我们有了这种学识,应用他来处置这些事,自然会不惑,反是则惑了。教育家、军事家等等,都各有他的专门学说,也是如此。

    我们在高等以上学校所求的知识,就是这一类。但专靠这种常识和学识就够吗?还不能。宇宙和人生是活的不是呆的,我们每日碰见的事理是复杂的变化的,不是单纯的刻板的,倘若我们只是学过这一件,才懂这一件,那么,碰着一件没有学过的事来到跟前,便手忙脚乱了。

    所以还要养成总体的智慧,才能有根本的判断力。这种总的智慧如何才能养成呢?第一件,要把我们向来粗浮的脑筋着实磨炼他,叫他变成细密而且踏实。那么,无论遇着如何繁难的事,我都可以彻头彻尾想清楚他的条理,自然不至于惑了。

    第二件,要把我们向来浑浊的脑筋,着实将养他,叫他变成清明。那么,一件事理到跟前,我才能很从容很莹澈的去判断他,自然不至于惑了。以上所说常识学识和总体的智慧,都是知育的要件,目的是教人做到“知者不惑”。

    怎么样才能不忧呢?

    为什么仁者便会不忧呢?想明白这个道理,先要知道中国先哲的人生观是怎么样。“仁”之一字,儒家人生观的全体大用都包在里头。“仁”到底是什么?很难用言语说明,勉强下个解释,可以说是:“普遍人格之实现。”孔子说:“仁者人也。”意思是说人格完成就叫做“仁”。但我们要知道,人格不是单独一个人可以表现的,要从人和人的关系上来看。所以仁字从二人,郑康成解他做“相人偶”。

    总而言之,要彼此交感互发,成为一体,然后我的人格才能实现。所以我们若不讲人格主义,那便无话可说;讲到这个主义,当然归宿到普遍人格。换句话说,宇宙即是人生,人生即是宇宙,我们的人格,和宇宙无二区别,体验得这个道理,就叫做“仁者”。

    然则这种仁者为什么就会不忧呢?大凡忧之所从来,不外两端,一曰忧成败,二曰忧得失。我们得着“仁”的人生观,就不会忧成败。为什么呢?因为我们知道宇宙和人生是永远不会圆满的,所以《易经》六十四卦,始“乾”而终“未济”。正为在这永远不会圆满的宇宙中,才永远容得我们创造进化。

    我们所做的事,不过在宇宙进化几万万里的长途中,往前挪一寸,两寸,哪里配说成功呢?然则不做怎么样呢?不做便连这一寸都不往前挪,那可真是失败了。

    “仁者”看透这种道理,信得过只有不做事才算失败,肯做事便不会失败。所以《易经》说:“君子以自强不息。”换一方面来看,他们又信得过凡事不会成功的几万万里路挪了一两寸,算成功吗?所以《论语》:“知其不可而为之。”你想,有这种人生观的人,还有什么成败可忧呢?

    再者,我们得着“仁”的人生观,便不会忧得失。为什么呢?因为认定这件东西是我的,才有得失之可言。连人格都不是单独存在,不能明确的画出这一部分是我的,那一部分是人家的,然则哪里有东西可以为我们所得?既已没有东西为我所得,当然也没有东西为我所失。

    我只是为学问而学问,为劳动而劳动,并不是拿学问劳动等做手段来达某种目的——可以为我们“所得”的。所以老子说:“生而不有,为而不恃。”“既以为人己愈有,既以与人己愈多。”

    你想,有这种人生观的人,还有什么得失可忧呢?总而言之,有了这种人生观,自然会觉得“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自然会“无人而不自得”。他的生活,纯然是趣味化艺术化。这是最高的情感教育,目的教人做到“仁者不忧”。

    怎么样才能不惧呢?

    有了不惑不忧功夫,惧当然会减少许多了。但这是属于意志方面的事。一个人若是意志力薄弱,便会有丰富的智识,临时也会用不着,便有优美的情操,临时也会变了卦。然则意志怎么会才坚强呢?头一件须要心地光明,孟子说:“浩然之气,至大至刚。行有不慊于心,则馁矣。”又说:“自反而不缩,虽褐宽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

    俗话说得好:“生平不作亏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一个人要保持勇气,须要从一切行为可以公开做起,这是第一着。

    第二件要不为劣等欲望之所牵制。

    《论语》记:子曰:“吾未见刚者。”或对曰伸枨。子曰:“枨也欲,焉刚。”一被物质上无聊得嗜欲东拉西扯,那么百炼成刚也会变成绕指柔了。总之,一个人的意志,由刚强变为薄弱极易,由薄弱返到刚强极难。一个人有了意志薄弱的毛病,这个人可就完了。

    自己作不起自己的主,还有什么事可做?受别人压制,做别人奴隶,自己只要肯奋斗,终必能恢复自由。自己的意志做了自己情欲的奴隶,那么,真是万劫沉沦,永无恢复自由的余地,终身畏首畏尾,成了个可怜人了。

    孔子说:“和而不流,强哉矫;中立而不倚,强哉矫。国有道,不变塞焉,强哉矫;国无道,至死不变,强哉矫。”我老实告诉诸君说罢,做人不做到如此,决不会成一个人。但做到如此真是不容易,非时时刻刻做磨炼意志的功夫不可,意志磨炼得到家,自然是看着自己应做得事,一点不迟疑,扛起来便做,“虽千万人吾往矣。”这样才算顶天立地做一世人,绝不会有藏头躲尾左支右绌的丑态。这便是意育的目的,要教人做到“勇者不惧”。

    我们拿这三件事作做人的标准,请诸君想想,我自己现时做到哪一件——哪一件稍微有一点把握。倘若连一件都不能做到,连一点把握都没有,嗳哟!那可真危险了,你将来做人恐怕做不成。讲到学校里的教育吗,第二层的情育,第三层的意育,可以说完全没有,剩下的只有第一层的知育。就算知育罢,又只有所谓常识和学识,至于我所讲的总体智慧靠来养成根本判断力的,却是一点儿也没有。

    这种“贩卖知识杂货店”的育,把他前途想下去,真令人不寒而栗!现在这种教育,一时又改革不来,我们可爱的青年,除了他更没有可以受教育的地方。诸君啊!你到底还要做人不要?

    你要知道危险呀,非你自己抖擞精神方法自救,没有人救你呀!

    诸君啊!你千万别要以为得些断片的智识,就算是有学问呀。我老实不客气告诉你罢;你如果做成一个人,知识自然是越多越好:你如果做不成一个人,知识却是越多越坏。你不信吗?

    试想想全国人所唾骂的卖国贼某人某人,是有智识的呀,还是没有智识的呢?试想想全国人所痛恨的官僚政客——专门助军阀作恶鱼肉良民的人,是有智识的呀,还是没有智识的呢?诸君须知道啊,这些人当十几年前在学校的时代,意气横历,天真烂漫,何尝不和诸君一样?为什么就会堕落到这样的田地呀?

    屈原说:“何昔日之芳草兮,今直为此萧艾也!岂其有他故兮,莫好修之害也。”天下最伤心的事,莫过于看着一群好好的青年,一步一步的往坏路上走。诸君猛醒啊!现在你所厌所恨的人,就是你前车之鉴了。

    诸君啊!你现在怀疑吗?沉闷吗?悲哀痛苦吗?觉得外边的压迫你不能抵抗吗?我告诉你:你怀疑和沉闷,便是你因不知才会惑;你悲哀痛苦,便是你因不仁才会忧;你觉得你不能抵抗外界的压迫,便是你因不勇才有惧。这都是你的知、情、意未经过修养磨炼,所以还未成个人。我盼望你有痛切的自觉啊!有了自觉,自然会成功。那么,学校之外,当然有许多学问,读一卷经,翻一部史,到处都可以发现诸君的良师呀!

    诸君啊,醒醒罢!养足你的根本智慧,体验出你的人格人生观,保护好你的自由意志。你成人不成人,就看这几年哩!

选自《回忆让我情不自禁》

盛名下的苍凉——胞弟眼中的张爱玲

    张爱玲曾在1944年5月发表的散文《童言无忌》中这样描写她唯一的弟弟:“我的弟弟生得很美而我一点也不。……我比他大一岁,比他会说话,比他身体好,我能吃的他不能吃,我能做的他不能做。有了后母之后,我住读的时候多,难得回家一次,大家纷纷告诉我他的劣迹,逃学、忤逆、没志气……”张爱玲笔下那个“很美”而“没志气”的弟弟,名叫张子静(1921—1997)。张爱玲辞世之后,有感自己“风烛残年、来日苦短”的张子静,决定把自己所知道的一些事情写出来。在文章中,张子静真情回忆姐弟往事、家庭变故、人世沧桑,其中不乏鲜为人知的细节。

    1995年中秋次日,从太平洋彼岸传来姐姐离开人世的消息。那几天,我的脑中一片空白,时常呆坐半天,什么也想不出来。再读《童言无忌》中的“弟弟”,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汩汩而下,“很美”的我,已经年老;“没志气”的我,庸碌大半生,仍是一个凡夫。

    这么多年以来,我和姐姐一样,也是一个人孤单地过着。但我心里并不觉得孤独,因为知道姐姐还在地球的另一端(美国),和我同存于世。尤其读到她的文章,我就更觉得亲。姐姐待我,亦如常人,总是疏于音问。我了解她的个性和晚年生活的难处,对她只有想念,没有抱怨。不管世事如何幻变,我和她是同血缘、亲手足,这种根底是永世不会改变的。

    显赫家世下的悲剧童年

    以前评介我姐姐的文章,或多或少都会提到她的显赫家世。我们的祖父张佩纶,光绪年间官至都察院侍讲署佐副都史,是“清流党”的要角;我们的祖母李菊耦则是李鸿章的大女儿。母系的黄家——首任长江水师提督黄翼升,以及后母系的孙家——曾任北洋政府国务总理孙宝琦,也都间接或直接地对我姐姐有所影响。

我们的父亲和母亲,一个是张御史的少爷,一个是黄军门的小姐,结婚时是一对人人称羡的金童玉女。5年之后,1920年9月,母亲生下姐姐,小名小煐;次年12月生下我,小名小魁。

    我开始有记忆的时候,我们家已经从上海搬到天津,住在英租界一个宽敞的花园洋房里。那是1924年,姐姐4岁,我3岁。那时我父亲和同父异母的二哥分家不久,名下有不少房屋、地产。

    我母亲也有一份丰厚的陪嫁,日子过得很宽裕。但不久父亲结识了一班酒肉朋友,开始花天酒地,嫖妓、养姨太太、赌钱、吸大烟,一步步堕落下去。

母亲虽然出身传统世家,思想观念并不保守。尤其受五四运动及自身经验的影响,她对男女不平等及旧社会的腐败习气深恶痛绝。对于父亲的堕落,母亲不但不容忍,还发言干预,这就和父亲有了矛盾。

    我姑姑也是新派女性,站在母亲这一边。后来她们发现两个女人的发言对一个男人并不产生效力,就相偕离家出走以示抗议——名义上是出国留学。那时我母亲28岁,已有两个孩子。这样的身份还要出国留学,在当时的社会是个异数。

    十多年里,我们家从上海搬到天津,又从天津搬回上海,然后母亲远走英国,又回到上海家中,与父亲离婚后再次出国。但姐姐与我一直生活在一起,直到1938年她逃离这个家。

    父母离婚后,父亲为我们找了个后母。

    记得后母刚进门那段时间,和我姐姐表面上还保持着礼节性的见面招呼,偶尔也谈谈天气,聊聊日常生活。

    那年暑假,姐姐在父亲书房里写作文,写完放在那里,到舅舅家去玩。后母无意中看到这篇作文,题目是《后母的心》,就好奇地看下去。

    这篇文章把一个后母的处境和心情刻画得十分深刻、细腻。后母看完很感动,认为姐姐这篇作文简直就是设身处地为她而写的。后来凡有亲友到我家,后母就把《后母的心》这篇文章的大意说个不停,夸姐姐会写文章。

    1937年夏,姐姐从圣玛利亚女校毕业。她向父亲提出要到英国留学,结果不但遭到拒绝,还受到后母的冷嘲热讽。父亲那时经济状况还没有转坏,但他和后母吸鸦片的日常开支太多,舍不得拿出一大笔钱来让姐姐出国。姐姐当然很失望,也很不高兴,对父亲及后母的态度就比较冷淡了。

    1937年秋,姐姐和后母发生冲突,后母骂了她,还打了她一巴掌。姐姐拿手去挡,后母却说姐姐要打她,上楼去告状。父亲不问青红皂白,跑下来对姐姐一阵拳打脚踢,把姐姐打得倒地不起还不罢手。他打姐姐时嘴里一直说着:

    “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幸亏祖母留下的老佣人何干不顾一切地把他拉开,姐姐才没有真的被他打死。

    姐姐当着全家大小受这一顿打,心里的屈辱羞恨无处发泄,立即想要跑出去。但父亲已下令关门,连钥匙也没收了。之后,姐姐就被软禁在楼下一间空房间里。除了照料她生活起居的何干,父亲不许任何人和她见面、交谈;也嘱咐看守大门的两个警卫务必看紧,不许姐姐走出门。

    姐姐在那空房里也没闲着,每天清晨起来后,她就在落地长窗外的走廊上做健身操,锻炼身体,偷偷地为她的逃走做准备。后来她得了痢疾,身体虚弱,每天的健身操才停了。

    父亲从何干那里知道姐姐患了痢疾,却不给她请医生,也不给她吃药,眼见病一天天严重。何干唯恐发生什么意外,就躲过后母,偷偷告诉父亲。何干是我祖母留下的老女仆,说话比较有分量。父亲也考虑到,如果撒手不管,万一出了事,他就要背上“恶父”害死女儿的坏名声。于是父亲选择了消炎的抗生素针剂,趁后母不注意的时候到楼下去为姐姐注射。这样注射了几次后,姐姐的病情控制住了。加上老保姆何干的细心照料和饮食调养,姐姐终于恢复了健康。

    1938年初,姐姐趁两个警卫换班的空档,偷偷从这座她出生的房子逃了出去,再也没有回来。

    1944年,姐姐在《天地》月刊第十期发表《私语》,把她被软禁、生病、逃走的经过细说了一遍,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漏写了一段,就是父亲帮她打针医治。父亲后来看到这篇文章,除了难堪与矛盾已经无法生气——那时姐姐已是上海最红的作家了。

    姐姐不屑为我写稿

    1943年秋,上海正值“孤岛时期”,我和几位同学决定合办一个刊物——《飙》。希望在那个苦闷的年代,《飙》能带来一阵暴风雨,洗刷人们的苦闷心灵。记得当时约到稿件的名家有唐弢、董乐山等。但编辑张信锦对我说:“你姐姐是现在上海最红的作家,随便她写一篇哪怕只是几百字的短文,也可为刊物增色不少。”我想也有道理,就去找姐姐约稿。

    还没走到姐姐的住处,我就想到这样贸然前去似乎不大稳当。姐姐当时可说是红得发紫,向她约稿的著名报纸杂志很多,她成天在家里做一个“写作机器”也应付不了那许多约稿。果不其然,听完我的来意,她一口回绝:“你们办的这种不出名的刊物,我不能给你们写稿,败坏自己的名誉。”说完她大概觉得这样对我不像个姐姐,就在桌上找出一张她画的素描说:“这张你们可以做插图。”——她那时的文章大多自己画插图。

    我从小被姐姐拒绝惯了,知道再说无益,就匆匆告辞。回来之后,沮丧中,张信锦说:“那就请子静先生写一篇关于你姐姐特点的短文,这也很能吸引读者。”

    我担心姐姐看了会不高兴,而在报上写出声明或否认的文章,但张信锦说:“不会吧?一来你是她弟弟,她怎么能否认?二来稿子的内容一定无损于她的声名形象,只有增加她的光彩,凸显她不同于凡人的性格,我保证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张信锦的分析鼓舞了我的勇气。于是我凭着自小对她的观察,写了《我的姐姐张爱玲》:

    她的脾气就是喜欢特别:随便什么事情总爱跟别人两样。就拿衣裳来说吧,她顶喜欢穿古怪样子的。记得三年前她从香港回来,我去看她,她穿着一件矮领子的布旗袍,大红颜色的底子,上面印着一朵一朵蓝的大花,两边都没有纽扣,是跟外国衣裳一样钻进去穿的。领子真矮,可以说没有,在领子下面打着一个结子,袖子短到肩膀,长度只到膝盖。我从没有看见过这样的旗袍,少不得要问问她这是不是最新式的样子,她淡漠地笑道:“你真是少见多怪,在香港这种衣裳太普通了,我正嫌这样不够特别呢!”

    吓得我不敢再往下问了。我还听别人说,有一次她的一个朋友的哥哥结婚,她穿了一套前清老样子绣花的袄裤去道喜,满座的宾客为之惊奇不止。上海人真不行,全跟我一样少见多怪。

    还有一回我们许多人到杭州去玩,刚到的第二天,她看报上登着上海电影院的广告——谈瑛做的《风》,就非要当天回上海看不可,大伙怎样挽留也没用。结果只好由我陪她回来,一下火车就到电影院,连赶了两场。回来我的头痛得要命,而她却说:“幸亏今天赶回来看,要不然我心里不知道多么难过呢!”

    她不大认识路,在从前她每次出门总是坐汽车时多,她告诉车夫到哪里去,车夫把车开到目的地,她下车去,根本不去注意路牌子。有一次她让我到工部局图书馆去借书,我问她怎么走法,在什么路上,她说路名我不知道,你不要觉得奇怪,我们国学大师章太炎先生也是不认识路的。大概有天才的人,总跟别人两样点吧。

    她能画很好的铅笔画,也能弹弹钢琴,可她对这两样并不十分感兴趣。她还是比较喜欢看小说。《红楼梦》跟英国小说家毛姆(代表作《人性枷锁》等)写的东西她顶爱看。……还有老舍的《二马》《离婚》《牛天赐传》,穆时英的《南北极》,曹禺的《日出》《雷雨》,也都是她喜欢看的。她现在写的小说,一般人说受《红楼梦》跟毛姆影响很多,但我认为上述其他各家给她的影响也多少有点。

    她的英文比中文好,我姑姑有一回跟我说:“你姐姐真有本事,随便什么英文书,她都能拿起来就看,即使是一本物理或化学。”她是看里面的英文写法。至于内容,她不去注意,这也是她英文进步的一个大原因。她的英文写得流利,自然,生动,活泼,即使我再学十年,也未必能赶得上她一半。

    她曾经跟我说:“一个人假使没有什么特长,最好是做得特别,可以引人注意。我认为与其做一个平庸的人过一辈子清闲生活,终其身,默默无闻,不如做一个特别的人,做点特别的事,大家都晓得有这么一个人;不管他人是好是坏,但名气总归有了。”

    这也许就是她做人的哲学。

    这篇短文于1944年10月在《飙》创刊号发表后,果然吸引了不少读者。姐姐给我的那张素描《无国籍的女人》也配在我那篇文章的版面上。这是我们姐弟此生唯一的图、文合作。杂志出版后,我拿了一本给姐姐,她看了我的“处女作”,并没有表示不悦,我才放了心。

    为爱情“萎谢”

    姐姐在才情上遗传了我父亲的文学素养与我母亲的艺术造诣。但在相貌上她长得较像父亲:眼睛细小,长身玉立。我则较像母亲:浓眉大眼,身材中等。不过在性格上又反过来:我遗了父亲的与世无争,近于懦弱,姐姐则遗传了母亲湖南女子的刚烈,十分强悍,她“要的东西定规要,不要的定规不要”。这样的性格,加上我们在成长岁月里受到种种挫击,使她的心灵很早就建立了一个自我封闭的世界:自卫,自私,自我耽溺。

    姐姐与胡兰成相识,是在1943年12月。胡兰成在苏青主编的11月号《天地月刊》上读到姐姐的《封锁》,“才看得一二节,不觉身体坐直起来,细细地把它读完一遍又读一遍”。他从苏青那里取得姐姐在“静安寺路赫德路口192号公寓6楼65室”的地址,就去登门求见。当天未蒙姐姐接见,但留下名片。第二天姐姐即打电话给他,此后二人就开始了往来。到了1944年8月,胡兰成与前妻离婚后,他们就秘密结婚了。

    胡兰成写《评张爱玲》并发表的那段时间,正是姐姐与他的热恋期,只是当时我未能从那些溢美之词中读出弦外之音。胡兰成在文章中说:“张爱玲先生的散文与小说,如果拿颜色来比方,其明亮的一面是银紫色的,其阴暗的一面是月下的青灰色……和她相处,总觉得她是贵族。其实她是清苦到自己上街买小菜。然而站在她跟前,就是豪华的人也会感受威胁,看出自己的寒伧,不过是暴发户。”

    胡兰成当时官拜汪伪维新政府宣传部政务次长。他能言善道,笔底生花,姐姐与他认识后一往情深,不能自拔,也不忌讳他的“汉奸”身份。姐姐聪明一世,爱情上却沉迷一时。这段婚姻没给她安稳、幸福,反倒是一连串深深的伤害。胡兰成说她“不会跌倒”,她却为胡兰成跌倒了。姐姐最后不得不无奈地说:“我想过,我倘使不得不离开你,亦不致寻短见,亦不能再爱别人,我将只是萎谢了。”

    不辞,而永别

    1951年,有一次我去看姐姐,问她对未来有什么打算。我们虽然不谈政治,但对政治大环境的改变不可能无知。新中国成立之后种种的变化都更激剧,也许她已经预见“更大的破坏要来”了。但她默然良久,不作回答。

    1952年,我调到浦东乡下教书。那时大家都忙着政治学习,我也较少回上海市区,和姐姐见面的机会就少了。8月间,我好不容易回了一次市区,急急忙忙到她住的公寓找她。姑姑开了门,一见是我就说:“你姐姐已经走了(去了香港)。”说完就关上了门。

    我走下楼,忍不住哭了起来。街上来来往往都是穿人民装的人。我记起有一次她说这衣服太呆板,她是绝不穿的。或许因为这样,她走了,走到一个她追寻的远方,此生再没回来。

选自《在荒乱的生活中,求一点上进》

功利也并非人生之终极理想

    顾亭林《日知录》曾引用《论语》里两则话说,“饱食终日,无所用心”,是当时北方人易犯的病。而“群居终日,言不及义”,则是当时南方人易犯的病。其实此二病乃一病。正因为饱食终日无所用心,才至于群居终日言不及义。若使生活艰难,饱食不易,那有闲工夫群居终日,言不及义呢?大抵此两种病弥漫中国古今南北,并不从晚明始有。至少在宋以下的中国,更显然地曝着了。那是一种农村社会所最易犯的病,尤其在农村社会的小地主阶层更易犯着。

    张横渠尝说:“世学不讲,男女从幼便骄惰坏了。”这里惰字却是中国人之真病。惰了便骄,骄即惰之外相,亦是惰之内情。其所以惰者,则由其生活闲散,不紧张,不迫切。横渠是关中人,关中地区,在北宋时生活尚较艰,但横渠已如此说。关中以外的地区更可想见了。

    朱子曾说:“内无空寂之诱,外无功利之贪。”试问如何能不贪功利,岂不先得要生事易足?但生事易足,便易为空寂所诱。朱子所说的诱人空寂,乃指佛教言。佛教思想来自印度,正因为印度人生活更较中国轻易,才爱走向空寂的路去。目下西方人的功利观点远较中国人为强烈而认真,则因西方生事更较中国艰难也。

    功利是纯现实的,而空寂则是纯理想的。功利是纯物质的,而空寂则是纯精神的。因此想到中国古代的儒家思想,标榜着一种中和态度的人生哲学,显然是由中国北方农村经济下产生。他们不耽空寂,但也不着功利,儒家的中和态度是笃实的。墨家在当时,大概他们的出身较儒家是更艰苦些,因而他们笃实的意味也较儒家更浓厚了。由笃实而走上艰苦的路,便不免有些像贪功利。当时中国北方农村需要笃实,却不必定太需要艰苦。因此墨家思想终因其太接近计较功利,而没有儒家般易受人欢迎。道家则较闲散,但又折向空寂了。只有儒家在不太紧张,又不太闲散之中道上,这是中国思想之正脉。

    两汉儒生,都从半耕半读的北方农村中产出,他们不算太艰苦,但也不能太闲散,总仍还是要笃实。董仲舒曾说:“ 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他们不能不担着实际生活的担子,但那担子压得不太重,不紧张,还有一部分闲散工夫,可以让他们来求正谊明道。所以他们能不空寂,又不肯汲汲去谋利计功,而确然成其为儒家态度。到东汉以下,门第逐渐成长。半耕半读的儒生,渐渐在大门第之养尊处优之生活中转变而为名士清谈。

    那时则老庄道士占了上风,又染上了空寂的味儿。佛教在那时传入,正投中国人当时所好。但南北佛教风气不同,北方佛教比较在社会下层生根,因此也比较笃实。南方佛教则寄托在门第士大夫间,尚玄想,尚清谈。若说空寂,则南方佛教更空寂,后来天台禅宗都盛行在南方。南方气候温暖,地面也狭小了,水土肥沃,生事更轻松,小家庭制也开始在南方蔓延。

    人事牵犁,亦较北方轻减。下及唐代,一辈士大夫,论其家世,比较还是北方传统占优势。北方农村比较南方笃实,大家庭制亦先在北方生长。门第力量还在,每一个人(此指士大夫言)至少

    都还有家庭重负。因此唐代佛学虽盛,而却重事功。下到宋代,中国一切文化学术重心,逐渐南迁。门第破坏了,小家庭制普遍了,士大夫一得科第,衣租食税,生事易足,生活担子更轻松,人事更宽弛,心地上觉得一切闲散不紧张,禅宗思想流进儒学,便成为宋明之理学家。

    理学家说敬说静,总是在小家庭里个人生活无忧无迫,遂能欣赏到这一种生活。朱子说:“敬有甚事,只如畏字相似,不是块然兀坐,耳无闻,目无见,全不省事之谓。只收敛身心,整齐纯一,不恁地放纵,便是敬。”其实敬也等如没事了。只要你在没事时莫放纵,莫惰,莫骄。莫惰了,又没事,便成了宋儒心中所认识的所谓敬的体段。陆象山常教人收拾精神,总因在散闲生活中精神易散漫,易放纵,故而要你收拾,这些全是在比较轻松无事中才讲求。宋儒亦讲明道正谊,但实在是个人身上的意味重了,并不像先秦儒家般,常从国家社会大处着眼。先秦儒讲的义与道,常指的政治性,社会性的,个人日常生活的意味比较淡。

    因此宋儒好譬如儒家中的出家人。他们不是崇信佛教的僧徒,但可说他们是崇信孔子的僧徒。他们不是慕效老庄的道士,而只是慕效孔孟的道士。

    宋明理学家不喜欢佛教,也不喜欢老庄,但那时是南方士大夫为主体的时代了,虽则他们极力想象追求古代中国北方农村的一种朴笃精神,而终于要走样。他们常爱说眼前日用,却实在闲散没事。因此他们爱说孟子“必有事焉”,一面便连带说中庸鸢飞鱼跃活沷沷地。可见他们的那些事,还只是云淡风轻,寻花傍柳,窗前草不除,在闲中欣赏雏鸡,观盆鱼,乃至静听驴子叫之类。好言之,可说是一种淡宕的艺术人生。恶言之,还是饱食终日,无所用心,所以用心到这些上面来。阳明教人也说必有事焉,切莫空锅煮饭。其实正因闲散没事,故而时时想到必须有事。真使你生事忙迫,哪有闲工夫说必有事焉呢?然则宋明理学家正已在空锅煮饭了。到底他们也不免要带几分空寂味儿吧。我们纵不说他们也犯了骄惰之病,但劳谦之德总是视古有愧了。

    明末北方社会在生事十分难窘的状态下产出了一个颜习斋。但清代康雍升平以后,南方人又操着学术思想之霸权,当时江浙人的生活,在像扬州苏州那种环境里,哪能接受颜习斋的思想呢?而且习斋晚年生活,也就在习敬习静中安度了。西方文明,一开始便在希腊雅典等商业小城市里发展,根本和中国古代北方农村的闲散意味不同。近代欧洲,至少从文艺复兴以下,生活一天忙迫似一天,一天紧张似一天,直到如今,五六百年来紧张忙迫得喘不过气来了。他们中古时期在教堂里的一些空寂气味,现在是全散失了,满脑满肠只是功利。彼中哲人如英国罗素之流,生长在此忙迫生活中,讨厌功利鞭子,不免要欣赏到中国。然中国文化之弱点则正在此。

    从鸦片战争五口通商直到今天,全国农村逐步破产,闲散生活再也维持不来了,再不能不向功利上认真,中国人正在开始正式学忙迫,学紧张,学崇拜功利,然而忙迫紧张又哪里是生活的正轨呢。功利也并非人生之终极理想,到底值不得崇拜,而且中国人在以往长时期的闲散生活中,实在亦有许多宝贵而可爱的经验,还常使我们回忆与流连。这正是中国人,尤其是懂得生活趣味的中国人今天的大苦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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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极简的阅读系列-第二辑(套装共4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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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名
作者 周作人、梁启超、丰子恺、钱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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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
绘者
出版社 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商品编码(ISBN) 120347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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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时间 2016-1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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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5/15 7:42:25